第二十三章 我在奈何桥下有个约定(二十三）

暗自惊叹完这位大人斋戒三月的毅力，我就不再去理会那些怀春少女的窃窃私语，让人给伺候上一盏茶，又命人取来一套文房四宝，开始搜寻卞凤姝的回忆，将其中与卞时章相关的点滴细细回顾梳理了一下。

这一回顾可好——原来我以为这俩人血浓于水，生出点什么不该有的情愫都是有违伦理纲常的，可实际上，卞凤姝五岁时她母亲守寡四年后改嫁，成了卞老爷续弦，这两人、本没有血缘关系。

这便又是天意弄人了。若没有这出，两人于茫茫人海中遇见，一个阆苑仙葩、一个美玉无瑕，郎才女貌必是一段佳话，这是一说。然而若没有这出，两人各于人海寥落飘零天涯，卞时章也许就不会遇到凤姝，甚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踏雪寻梅，却遇到另一个前来叩门躲雪的乡野女子，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我抿了抿嘴，心底怅怅然浮上一股哀怨。

再将卞凤姝的回忆往下捋，自年幼到豆蔻，两人可谓将青梅竹马演绎得淋漓尽致——后来卞凤姝懂得一些事理，也懂得了一些男女之间的说不清道不明，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卞时章，卞时章会意便也不去为难。只是明里暗里眼神交汇间的擦枪走火，却只将闺阁少女心中的寂寞撩拨得更旺。

禁果偷尝，是在一个夏夜。

花前月下，沿街的花灯人流俱随蝉声隐退，只余草丛中虫鸣窸窣。卞时章眉眼贴得极近，眼底闪耀着形成波光，好似一个巨大的漩涡与迷咒，只一眼，我便知道凤姝躲不过了。刹那间天地都安静，夜风极温柔地吹着，卞时章轻声唤她：“宜雪。”

她心里顿时燃起一把火，又是眷恋又是绝望地，要将自己和眼前这个人都烧成灰烬。

林宜雪，她弃用已久的名字。林宜雪。

我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仿着卞时章的字迹，简单又温柔的“宜雪”——卞时章在那副迎春图上的落款，便是“迎春宜雪”。接着一朝入宫，一个秘密的名字，一段秘密的过往，被两人各自封藏成了一坛酒，日后执杯感怀，不知是苦是酸？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的那些小情愫，忍不住拿来与卞凤姝的对比。无数辗转的夜，无数未干的泪，以及那些在酸楚的间隙里苟且的欢愉，在这些面前我立刻败下阵，识趣地止住攀比的念头。如果说爱和喜欢也可分三六九等，那么我对卞时章的便是最末的那一档，浅薄、瞻前顾后、有所保留。

算来卞时章来京也已有三年，不知有没有见过卞凤姝？我正想继续往下回忆，外边忽然传来了宫人行礼的动静，我急忙将纸笔收了，低头见方才在纸上做的记录，又慌乱将其胡乱折了塞入袖中，抬头，符括已来到跟前。

卞凤姝的身体非常自觉地迎上去行礼，符括将我扶住后，道：“猜我见到谁了？”

我心中想我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卞时章么，你还能见到谁，嘴里配合道：“陛下见到谁了？”

“散骑常侍不晓得是个什么名堂？”他勾唇瞧着我，兴味盎然，“你早已猜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