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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记事(十)

八点半到皇城

第十年,帝大病,立亲王之子夏随君为太子。

看着那些术士在他身边神神叨叨地唱念着咒文,夏正义想发一统脾气,恨不得能显出形来将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通通吓死。

这究竟是不是爱呢,我看不明白。因为我不明白爱,我不懂得爱。虽然我可以对一个人好,但这不代表我懂爱。

夏夜陌久卧病榻,身形已是消瘦不堪,眼下的青黛沉沉,然而每当这些道士来唱念之时,他任是会打起精神来,看着他们将那些个莫名其妙的仪式做完。

政权已全权交到太子手中。直到现在夏夜陌也没有纳一位妃子,没有子嗣,自然便立了兄弟的孩子为太子。好在太子对夏夜陌十分尊敬。

奇怪的仪式总算做完,术士们退下。他已是疲惫至极,闭上眼休息。

夏正义坐在他床榻边上,静静望着他的脸庞,心中酸涩难忍。

正义何其有幸,能得你这般挂念……

“皇上。”他身边一个大太监轻轻唤道,“皇上,太子来了。”

他微微撑开眼,点了点头。宦官便传太子进来。

“皇叔父,身体可有好些?”

夏夜陌摇摇头,无奈笑道:“还不就这样,政事如何?”

“一切都还安好。君儿此次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叔父。”看着眼前的少年,夏夜陌来了兴致,抬眼看他,夏随君欣喜道,“前不久,尚书郎萧亚归在京城外踏春时,碰见了太虚真人!萧亚归便将真人邀入府中做客。此人乃是玄学宗师,若是请他前来,叔父你……”

夏夜陌摆了摆手,笑道:“什么真人、宗师。这些年宫里来过的真人宗师还少吗?不过是挂个名号,做个装神弄鬼的虚假面子罢了。君儿不可信。”

夏随君愣了愣:“可是叔父不是信吗?”

“信?”夏夜陌一笑却带起了一阵咳嗽,周围的人忙喂了他水,过了好久,他方才平复下来,望着窗外道,“不过是一缕放不下的执念罢了。总是怕到时候下去了,她却没等我。总想要现在看一看她,才能安下心去。”

夏随君迟疑道:“那太虚真人是请还是不请?”

夏夜陌沉默了一会儿:“请。”

翌日,夏正义便见到了那太虚真人。仙风道骨,更重要的是夏正义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奇怪的气息,让她不敢靠近。他一进殿,夏正义只觉一股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好躲去了屋外。透过窗户,望着他们。

那太虚真人见到夏夜陌并未行礼,只是轻轻点了个头。夏夜陌也不甚在意,让太监侍女都退出了殿外。

“老道听闻皇上沉迷道术多年。”

夏夜陌扯了扯苍白的唇角:“不过是执着于一人。”

真人摸了摸长长的白胡子:“先皇?”夏夜陌眸子一亮,定定地盯着他。真人笑道:“若是先皇,她就在此处。”言罢笑眯眯地向夏正义望来。

夏正义心中一紧,但见夏夜陌也急急地往这个方向看来,神色紧张并未见到她。

“你见得到她?你见得到她?”夏夜陌连声问,“她可还好?她可还是在等我?她……她……”后面竟是急得不知说什么好。

夏正义的眼睛胀痛不已,若还能哭,她应当已泣不成声。

老道将夏正义打量了一翻,道:“先皇应当是入了执念,成了鬼。若是再不超度投胎,怕是会永困人世,化为厉鬼。”

执念?

夏正义哪有什么执念?转眼看见夏夜陌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并不是没有执念,而是太过于执着而忘却了自我。对夏夜陌的执着,执着地等待他。年年岁岁的等着他,候着他,守着他。

夏夜陌听了太虚真人的话,一怔,问道:“如何超度?”

“没了执念,不用超度,便也能投胎了。”

“先皇有什么执念?”

“这就得问皇上你自己了。”

夏夜陌又是一怔,嘴里细细呢喃着执念二字,忽地呆住:“她在等我,她果然在等我。”言语中的雀跃难以掩饰。

太虚真人笑而离去。

当夜,夏夜陌的寝殿没有一个人守着,夏正义立在院中的桃树之下,静静地望着月色朦胧。

殿内的人呼吸微微沉重,她回头一看,他静静地斜倚在窗边,眉眼间皆是温暖的笑意。一如当年江南烟雨中最初的相遇。

她是常处深宫的皇帝,他是纨绔侯爷,美如梦幻的初见。

身后的桃花开得正好,散落的花瓣如铺了一地的粉色雪花。

“正义。”他道,“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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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安二年,夏正义继位第二年。此时夏夜陌还是江南烟雨中的长夜侯。

大雪纷飞,落了一夜,温度骤降,门外枯枝上都堆积着雪。

夏正义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双眸寒冷不已,时时刻刻投着杀气。手执狼毫,在明黄色的圣旨上写些什么。

夏正义勾唇一笑,心里暗笑,右相白华瑞,你居然也有今天,证据在朕手中,你该当何罪。

东厂的公公送来了一张圣旨,白华瑞颓然的接了圣旨。

下一刻,御林军把白华瑞五花大绑,按照皇帝夏正义的心意,将白华瑞扔到了冷宫。

白华瑞欣慰的合上圣旨,两行清泪自眼中流出,流到眼角,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地上。

“帝师,皇帝来了。”服侍白华瑞的公公弓着腰小声开口。

“哦,好。”白华瑞开口。

公公的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

“皇上驾到!”总管太监尖声喊道。

门口站着一个穿明黄色衣服的人,默然站在那里,面目落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神色。

夏正义抬眸,看着昔日的帝师。

夏正义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衣裳,单手扶住门框,白华瑞盯着他瘦削的身影背后纷纷扬扬落了满天的白色大雪,院子无人打扫,已堆满了皑皑白雪。

白华瑞脱下身上的披风,缓步走来将披风披在夏正义身上。“皇帝,天冷了,多穿衣,会着凉。”白华瑞开口。

夏正义的目光落在白华瑞格外清秀俊逸的脸上。

似乎又回到了新科状元跨马游街那天,年轻的状元,穿着灿红色状元服,胸前是一朵大大的红花,红布绑着红花系在身后,一身华彩,却遮掩不住白华瑞的清秀俊逸。

夏正义那天的目光落在白华瑞华光闪过的眼睛里,清澈见底的眼睛是纯净的,纯棕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反射着橘黄色的黄光。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新科状元,而夏正义也背负着天大的责任。

白净的面孔和那天的面孔重叠,夏正义目光不经软了下来。

“帝师,你……”夏正义开口,却又心生郁闷,不知说什么好。“朕对不起你。”夏正义垂眸,“朕本来是无意于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可你却一步步将朕捆绑于这皇位。”

白华瑞如沐春风的眼睛瞬间变得凌厉,变成令人陌生的狠厉。

白华瑞勾唇一笑,起身往屋内走去。

“放肆!”总管太监一声爆喝。“闭嘴!”夏正义狠狠地瞥了太监一眼。

总管太监抖动了一下肩膀,不再发声。

“你给我的回复我都看了,这样下去你不会有半条生路……”夏正义放下骄傲与身段。

“如此甚好。”白华瑞在屋内开口。夏正义恨铁不成钢的转身离去。

身后又传来白华瑞的声音,“我命数早已就尽了,成王败寇,陛下多虑了。”

白华瑞的罪名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而是都属实。

他确确实实都做过那些罪不可恕的事情,结党营私,逼宫,他实在是做尽了一代奸臣做的事。

只有这样,他才维持了文枫国不倒的局面。

左相之女进宫当了贵妃,皇帝专宠她一人。俨然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昏君,浪迹后宫,不问朝事。

白华瑞疯狂敛财,能收的不能收的尽数收入囊中。甚至将爪牙伸入前线守卫的军饷中。

白华瑞在大雪天跪了三日,报国无门,进谏无用。从后宫回到相府气到昏迷吐血。自他醒来,与前三年行事不同。

白华瑞之前小心的收着自己的羽翼,小心翼翼的保护好身边的人,不参与朝事之争。

自此,他一头扎进官场,欺上瞒下,自是官运畅通无比。

帝师人人巴结,进门首先给几锭金银财宝。从四处手刮来的钱财,一半用做前线的军需,一半给了贬谪到远方的忠臣。

朝事之争,忠洁良臣必定没有一席之地,白华瑞将他们全部贬谪去了远方的地方县当差。

被贬谪的忠臣个个对白华瑞破口大骂,乱臣贼子是也,奸逆小人,恨不得手撕白华瑞。

左相日益觉得威胁越来越大,意欲让皇帝夏明远改立太子为贵妃之子,夏明远看贵妃心生高兴,大笔一挥,就拟了一道圣旨,准备立贵妃之子夏永安为太子。

这道圣旨被白华瑞的探子暗中拦截了下来,谋杀了使者。

白华瑞拿着这一纸荒唐的圣旨来到后宫,跪了一夜,无果。皇帝依然作乐,歌舞升平,皇帝依然是酒后乱性,吃吃喝喝,不觉事情的严重,皇帝左拥右抱,与贵妃等妖艳的女子嬉闹不已。

第二天清晨,白华瑞手提三尺剑逼宫,斩杀了贵妃和众多妃嫔。

皇帝指着白华瑞大骂乱臣贼子,该当何罪,谁允许他进入后宫。

随即白华瑞逼得老皇帝找了一棵枯树上吊而亡。

白华瑞别过脸,轻叹,“成何体统。”

……

刚转身的夏正义又折返了回来,“帝师今日吃什么?”

“自是山珍海味。”白华瑞开口。

帝师府早已经被抄过了,里面根本没法住人。

不可一世的白华瑞,弯腰捡起一本本散落在地上的书。放在臂间,继续任劳任怨的捡,又把书放回书架。

“帝师,这些轮不到你做……”夏正义觉得很难受,分明是一个不可一世的骄傲的人,却要来做这些下人才做的粗活。

没有穿太傅的华贵的朝服,换了件白色的素雅长衫,越发有清秀俊逸的意味。

夏正义觉得这样一个人,天生就是在云端,何必受这种罪。

夏正义想要上前帮忙,又想到了他高傲的心,怕白华瑞觉得自己受到凌辱。

“呵呵,我早已不是帝师,早就是待罪之身罢了。”白华瑞轻叹。

我把手上的饭盒放了下来,白华瑞想着也许夏正义就是来毒死自己的,于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想必帝师是饿了很久,白华瑞吃饭的速度偏快,但依然很优雅。

夏正义望着白华瑞,或许是目光太过明显,白华瑞放下筷子,“若是陛下还要让臣招些什么,那臣可以清楚的告诉陛下,这些罪名都是真的,不如今日就赐臣死罪怎么样。”

夏正义别开目光,想要解释些什么。

“陛下想必也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天色已晚,请回罢。”白华瑞开口。

夏正义再不明白白华瑞的逐客令的话他就真是痴傻的了。

夏正义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身后一大堆站在雪中的侍从恐怕双腿早已麻木,但却依然规规矩矩的站着。此时夏正义转身离开,像是大赦,众宫女太监连忙跟上。

人走茶凉,倒是落得清净。

白华瑞拿起手中的圣旨看了又看。

新皇夏正义为了羞辱太傅,甚至将帝师未过门的妻子宣进后宫折磨致死,把帝师府可以休息的地方尽数砸毁。

然而帝师白华瑞却对他的未婚妻惨死的事情无动于衷。

白华瑞着实是累了,身体非常疲惫,再加之身体有疾,趟在榻上就昏睡了两天。

“帝师可睡得舒服?”新上任的御林军提督充满嘲笑的问。

“陛下御赐的府邸,自是舒服。”白华瑞开口。

御林军跑过来,围住了本就不大的院落。

按理说应该在朝堂上定罪,可奈何白华瑞作恶多端,夏正义一心只想羞辱太傅,让太傅的颜面无存,把作为帝师的白华瑞整跨最好,最好是跪在夏正义的面前痛哭流涕,然后夏正义再痛快的赐死。

“帝师这两天可还习惯,晚上睡得好吗?”夏正义开口。

白华瑞轻挑嘴角,拂袖,“臣在哪里都睡得,谢陛下关心。”

白华瑞被大理寺卿压着往前走,到了街角,看见少年天子正轻车简从地立在门口,身侧是一辆简朴的马车。

夏正义盯着他,眉心阴郁不散,想来是又知道了些什么,眼里是没有经历过岁月沉淀的狠辣光芒。

白华瑞差点失声笑了出来。

“白华瑞,今天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朕不想再看见你。”夏正义神情疲惫的说道。

“你为天下百姓如此,可想过我的感受。帝师心上是天下人,非是效忠于皇帝。这我知道。”夏正义妥协的说道。

“为边关将士筹集粮草,为我保住这天下独尊的位置……”

“一桩桩,一件件,可你却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今日你若是不走,朕怕这满朝乱臣贼子……”我想夏正义此时在想:怕他们伤你一分一毫,我真的要当一个暴君了。

“可你从来不问我想不想要……白华瑞,朕不想再看见你,你滚吧。”夏正义拂袖,带着一众侍卫走入这偌大的皇宫。

白华瑞深深看了夏正义一眼,坐入马车中。车夫驾马走远。

“陛下,终究为了天下人,我还是会负了你……若有来生……”白华瑞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你会经历很多很多没有人为你鼓掌的黯淡的日子,也许这天下人都会谩骂你,我知道这很难熬,所以你必须要学会和记得为自己鼓掌,你自己才是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啊。” 白华瑞说,“真的对不起,陛下。”

“想你站在顶峰,想你辉煌,想你熠熠发光;但更希望你真心快乐,希望你注重情绪,希望你身体健康。我的皇帝陛下,祝您……” 白华瑞在夏正义看不到的角落流着泪说:“有良人相伴,前程似锦……”

“您是我的光,皇帝陛下。”

白华瑞他擅长写月亮,却不团圆。他赞美这天下苍生,他为了这天下苍生,可这天下苍生总是负了他,可他还是遍体鳞伤的去再次爱上这天下苍生。

“还是很高兴认识你,即使你是我盛放年纪中那个不对的人。陛下。”

“陛下,他们不是你的玫瑰花,你只是途径了他们的盛放。”

“陛下,我不喜欢及时止损,我甘愿自负盈亏。可是这些您都听不到……您的眼里究竟是什么啊……这么多年了,我不明白……”

“温柔过头的人,总觉得拒绝别人像是做错了事。陛下,您能不能对任何人狠一些……哪怕就一些也不会引起那么多的背叛……”

我又想起了白华瑞这步履维艰的生活。生活在心机之中实在是太累了,我宁愿自己是大西部一个又聋又哑的人,就像麦田里的守望者。

出生,上学,上班,买车,买房,生孩,有一个漂亮的贤妻。我知道这种生活很好。

“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我说。我大概是知道夏正义看了什么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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