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柳小雨甲在卧榻上,把皇上的身体,就象抱着一个小盒子似的,抱在自己的怀中睡觉。抱着皇上的时候,柳小雨甲感到皇上的身体就象折成几叠似的蜷缩得很小,相反,自己这小小的身体却大了几圈。柳小雨甲让装着权力这种玩意儿的小盒子,一整晚都不离开自己的身边。这只小盒子,只要自己不甩掉,它已经哪里都不能去了。

　　有天晚上,柳小雨甲听到睡在自己双臂中的皇上发出了异样的呻吟声。那声音好象就要憋死似的很痛苦。皇上乱挠把两只手蜷起在胸口上,蓦然把上半身从床上爬起来。

　　好象是做了个梦,皇上醒过来之后,又马上躺倒,接着发出了平静的呼嚕声。

　　可是柳小雨甲在这天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异样地注视着自己双臂间的这只小盒。已经是自已不甩掉就哪里也不去的一只小盒。她发现这只小盒中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变得空无所有,那可就麻烦了。

　　柳小雨甲试想着皇上死后自己的事。在与皇上之死的同时,这个小盒中的东西,应该是从自己手中整个儿地移往太子的手中。

　　就象皇上蓦然从床上起来的那样,柳小雨甲也忽地爬了起来。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的一般。太子的面容浮现在她的眼前,就象初次见到似的,他对她怒目而视。那眼睛说不上对自己有什么好意。那耳朵又小又薄,那人好象什么残酷的事都干得出来。

　　在这天晚上,柳小雨甲在黑暗中感到时隐时现着红色、青色的火舌,使她不能入睡。小盒里的东西只要是不放在小盒里,只要是不把它取出来放在自已身上,就不能变成自己的东西。而且为了确实把它变为自己的东西,就只有把哪怕是稍微有威胁自己的有危险的东西,都要除掉。

　　作为掌权者的爱妃所不可避免的宿命,柳小雨甲在这天晚上也以同过去完全不同的心情,考虑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权力,以及对如何为了把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施用陷害他人的阴谋诡计,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诱惑感。

月初,皇上因为有点儿感冒,柳小雨甲有几天是单独过夜的。有一天晚上,柳小雨甲半夜醒来,喊侍女道:她感到有谁蹲在屋子角落一般的恐怖感。手拿提灯的侍女闻声赶来。灯火通明的寝室里,一点也没有异样。侍女走了之后,她吹熄了室内的灯烛,屋里又是一片黑暗时,柳小雨甲觉得又象有什么东西将要袭击自己似的不安起来。象这样的事,在她来说还是头一次。皇上至今仍然时而害怕刺客的幻影,柳小雨甲总是笑他那恐怖心,保卫着皇上。可是,那种可笑的事却发生在柳小雨甲自己身上。一旦成为这种想法的俘虏,柳小雨甲就从中逃脱不了了。她时而在馆舍周围听到人的脚步声,时而觉得石台的阶梯旁,有几个人藏在那里。柳小雨甲又呼喚侍女,接着又喊吴良。吴良与侍候皇上时一样,手持提灯,踏着长长的回廊,一个人来了。“什么?在这个世界上谁还胆敢谋害妃君!”吴良把身子弓在馆舍外的回廊上说。

　　万淑妃一直是柳小雨甲一个心腹大患，不找到她、杀了她，柳小雨甲就觉得自己不能安生。“万淑妃还无下落吗？”

　　“有了。”吴良低眉顺眼的回答说。

　　“在哪里？为什么不抓回宫来？”柳小雨甲冷冷地问道。

　　“抓不了！”吴良老迈的脸上毫无表情地回答。接着他又补充道：“她投了叛乱的农民军了。”

　　“什么？她投了叛民了？为什么不去剿灭他们？”柳小雨甲吃惊地问道。

　　“皇上已经刘大成率兵去平叛了。”

　　“好！好！好！”柳小雨甲连说三个好。她认为万淑妃死定了。

　万淑妃在吴良的帮助下女扮男装逃出皇宫，一路晓行夜宿直投松枫寨而来。家乡她是不敢回去了，吴良给她出主意叫她投奔松枫寨，借义军的力量卷土重来，扳倒柳小雨甲报仇雪恨。她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再先她在宫中受皇上冷落之时，已经与太子暗渡陈仓。原是想等皇上驾崩，和太子成秦晋之好，再杀那个“肥猪”柳小雨甲。不想柳小雨甲先动了手，万淑妃从吴良那里得到暗示后，一时不知所措，太子一时又指望不上，还是吴良狡猾，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她也知道这并非吴良为她着想，而是脚踏两只船，为皇上驾崩后留下后路。不过她一想也好，何不借农民军的力量，以“清君侧”的名义，拥太子登位，自己自然就是皇后，到时要杀柳小雨甲易如反掌。想到这些她心里喜孜孜的，全然不顾旅途劳累，一路奔向松枫寨。

　　这天因为贪着赶路过了歇宿之地。时近黄昏，只见前不沾村、后不着店，暮烟四合，鸦雀归林，一轮新月初升山顶，心中不免暗暗焦急。突见那山峦深处隐约有红墙黄瓦露出，心中不由大喜，心想何不就此借宿一夜。她便离开大道向那红墙黄瓦处走去。走进一看原来是座尼庵，心中暗道：“天助我也！”

　　万淑妃走到庵前见庵门紧闭便举手敲门，过了一会庵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小尼探头道：“天色已晚，施主有何贵干？”

　　万淑妃道：“学生因为赶路，错过了投宿，想在宝刹借住一夜，房钱照给就是了。”

　　那小尼道：“施主、此是尼庵，不便你青年男子投宿。”

　　万淑妃急了，本待说明自己是女的，但怕反而引起小尼怀疑，露了自己行迹。她知道柳小雨甲正在通过她哥哥柳钊的势力正在各处捉拿她。情急之中不由提高了嗓子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师傅方便则个。”

　　小尼哪里肯听便要关庵门，万淑妃一看急了，心想错过此处，现在夜黑人静，何处去存身？便用手死死抵住不让小尼关门，两人在庵口吵了起来。吵声惊动了庵内之人，只听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道：“妙常、何事争吵？”随着声音一个手执拂尘的青年女尼出现在门后，朦胧中也看不清面孔。那叫妙常的小尼说了争吵的缘由。那青年女尼借着庵门上灯笼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万淑妃一阵，见她眉清目秀，容貌俊俏，不像个歹人，打个深深的揖道：“不知贵人远来，贫尼失了迎迓。望乞恕罪！天色已经晚了，今日贵人莅临，荒山有幸！天色又晚，宿店又赶不上，不如就在小庵内草宿了吧。后面房里有现成床帐，贵人请去安置。”说完忙吩咐妙常将万淑妃带进庵中，并准备素斋，邀万淑妃到斋堂内用斋。

　　万淑妃心中万分感激道：“多承盛情！只是打扰不当。”

　　那青年女尼说：“哪里话！”

　　斋饭后妙常在前带路领万淑妃走过了十数进房子，将她送入一个房间，便道：“请贵人安置，贫尼别了，明早来问安。”万淑妃感谢不尽，因行路辛苦，身子又累，见床帐洁净，不胜之喜，倒在床上就睡了。

一觉醒来见天上已下过了雨。新月一弯在松稍上挂着。万淑妃不由得想小解，便披衣出门来，却又不认得庵里的坑厕在何处，只管在月光之下闯来闯去。走到前边摸着，门已下锁了，只听得门外火光影里人语嘈嘈。万淑妃心中疑惑，从门缝里一张，只见柳小雨领着七八个粗大壮汉，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和小尼妙常、青年女尼在说话，不由得吓得魂飞天外。只听柳小雨道：“师兄们！我们今天在这里迎接齐道人上松枫寨，准备誓师起义，攻打长安。现在齐道人被官府捉拿，关在县衙，待天亮冯妹和紫烟化装去县城侦察情况。我们好去搭救。”

　　那青年女尼和叫紫烟的小尼道：“是！柳姐。”

　万淑妃听得分明，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连小解也忘了。慌忙转身飞奔，每过一重门槛就跌一跤，连连跌了四五个大筋斗。跑进房中拿了自己的行李就往外走，那知外面大门已锁了，只有西边一个菜园门开着哩，心想那边或有出路。便悄手悄脚爬过土墙，谁知一路错杂，心里又慌，如何辨得东西南北？只得攀藤附葛，挨过山崖，天已大亮。万淑妃喘息未定，鼻边一阵腥风，林子里跳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来，望着万淑妃直扑过来，万淑妃一瘫昏死在地上。

　　那大虎咆哮发怒，把尾在地下一剪，刮得沙土飞卷起来。忽喇一声山摇谷动，望着林子又跳将起来。只见那虎“扑”的一声跌翻在地上乱滚。那边山坡，柳小雨乙手提钢叉飞奔前来，举定叉望着虎肚上连戳两戳，那虎鲜血迸流，死在地上。

柳小雨乙戳杀了虎，气也不喘一喘，口里说道：“这人好大胆！如何这时候还在此行走？若不是俺将药箭射倒那孽畜，你性命几乎断送了。”

　　她见万淑妃还在昏迷之中，便对冯妹说道：“快将他抬回庵中将息。”

　　冯妹道：“好、待我去扶他。”便向前叫道：“官人苏醒！”冯妹叫唤了十数声，万淑妃方渐渐醒了，冯妹轻轻扶他起来，她还半晌站立不得，靠着松树，有言没气的便道：“吓死我了，是什么人救我？”

　　冯妹道：“休要害怕，大虎已被俺姐姐杀死了。”冯妹就是昨晚上准她进庵借宿的青年女尼。

　　万淑妃一看是柳小雨乙，她只当是柳小雨甲，心中暗暗叫苦，只当是她是男装，柳小雨甲没有认出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柳小雨乙道：“这是偶然相遇，非有意来救，你何须谢得！”万淑妃见她说话和颜愉色，心中的鬼胎也放下一半，说道：“如今迷失了路径，不知该往哪里去，望姐姐指引。”

　　柳小雨乙道：“官人好不知死活，这山名叫剑峰山。魍魉迷人，虺蛇布毒，豺狼当道，虎豹满山，就是日里也须结队而行，这时候如何走得？也罢，我看你是只身一人，还是到庵中再暂住一宵，明日走路未迟。”

　　冯妹道：“他昨夜就借住庵中，不知今天这么早又走到这里来了。要不是我们赶近路去县城，他早已葬身虎口了。”

　　万淑妃赶紧答道：“我为了赶路，不忍叫醒师傅告辞，也是赶近路，不想在这里遇上老虎，要不是姐姐搭救……”说着她竟伤心的嚎啕大哭起来。

　　于是万淑妃向柳小雨乙、冯妹讲了自己因逃婚女扮男装，到松枫寨去投奔柳小雨乙之事，其它一概隐瞒。柳小雨乙、冯妹见状，也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收下了万淑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