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姬灵均【字余曰灵均】

　　“姬灵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我看着汪曼春在我面前气急败坏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就转过头不再看她。

　　汪曼春气得眼里要喷火，她走到墙边，扳开一个镶在墙上的盒子，“哐”的一拉闸门，一阵强烈的电流通过我的全身。我想让身体蜷缩，但牢牢锁住的铁链以及十个指尖的钢钉让我无法蜷缩身体的任何一处。

　　那一瞬间，我终于彻底明白什么叫痛不欲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意识在渐渐模糊，眼前仿佛像放电影一般一幕幕闪过我的一生……

　　我出生在1911年的江苏南京。

　　那一年，孙文先生推翻了清政府的统治，建立了中华民国。

　　在举国沸腾的时刻，没有人过多注意到在南京的一户姬姓名门里，多添了一个男孩。

　　我的父母欣喜若狂。他们郑重考虑后，决定给我起名“灵均”。这取自先秦屈原的《离骚》：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他们希望我在波云诡谲的朝局中，能像屈子大夫一般，世人皆醉我独醒，万事皆浊我独清，能心存一颗救国之志。

　　我的父亲是一名深受器重国民党军官。他在同盟会时期就跟随孙文先生，一直到中华民国成立，他已立下赫赫功勋。我的母亲出身清廷，是一名身份显赫的皇亲国戚。她祖上曾助康熙帝除鳌拜，曾祖母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但她父亲却受西洋文化的影响深远，一直在暗中支持孙文先生。所以在清政府被推翻之后，她们一家并未受多大影响，反而是愈发显赫了。

　　我在这样一个大户人家中出生，从小过着金枝玉叶般的生活。我以为我会像众多富贵子弟一样，长到十几岁便奉父母之命外出留洋，然后回来接管家族之业，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为妻，夫妻两人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平平稳稳地度过一生。

　　但转折出现在我六岁那年，也就是1917年。

　　自1916年袁世凯死后，他手下的军阀便割据为王。北洋军阀分裂为直、皖两系，奉系军阀和其他军阀也相继诞生。各大派系斗争愈演愈烈，眼看孙传芳、吴佩孚两人又要联手与张作霖发生冲突，各地人民又要生灵涂炭，再度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父亲不愿看到人民再次饱受战乱之苦，不顾母亲反对，只身对抗军阀。

　　结果一想便知，父亲被陷害入狱，姬氏一门惨遭灭族。他们又不知从何处搜出五千万两白银和溥仪的亲笔信，于是父亲的罪名便又多加了一条——企图谋反。此时母亲的身份不再是显赫的皇亲国戚，而是清廷余孽。

　　在被抄家的那一天，母亲因不愿受屈辱而含泪上吊自尽。一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指引我从暗道逃出大院，才为姬氏保存了命脉。

　　“少爷，别忘了，您身上肩负的，可是整个姬氏！”管家把我推进暗道时，我看到他的眼里全是期盼。

　　“姬家的那个小孩呢？”

　　“快！快找！务必斩草除根！”

　　姬家大院里火光冲天，一伙人开始在街上四处寻找我。我躲在一垛稻草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一夜之间，天上地下。在短短几个小时里，我从人人羡慕的姬家小少爷变成受人追杀的清廷余孽，叛党之子。

　　看着眼前家破人亡，我恨不得也立刻去死，与父母天上再会。

　　“少爷，别忘了，您身上肩负的，可是整个姬氏！”

　　“灵均灵均，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不！姬灵均你不能死！我猛地睁开眼睛，脑海中还是老管家与母亲的声音，眼前还是母亲惨死的景象和管家眼中热切的期盼。

　　我要好好的活下来，为自己，为父母，为姬氏，更为天下！

　　一颗仇恨的种子在我心中埋下：中国人为什么要打中国人！

　　那一夜，我在稻草堆中蜷缩，可我觉得，我比曾经的任何一刻都要强大。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是从内心武装到全身的强大。我确信我做到了。

　　从那以后，我便奔波在南京的大街小巷。为了生计，放下所有的尊严与傲气。但有一点，始终无法从我的性格中抹去，那便是傲骨。

　　就是为了保留这仅有的傲骨，我也曾差点送了命。

　　十岁那年，我遇到了他，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我不后悔。

　　他约莫二十五六岁，本是刚刚加冠的年纪，他却显示出一种别样的老成。本应与他擦肩而过便罢了，但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与他对视的那一眼，我心中一寒，却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后来我阴差阳错的救了他一命，结果他作为回报，将我绑架到了军校。

　　他是王天风，我的同门师兄。

　　我的命运开始改写。我在军校里开始接受全面而残酷的训练。但我与三人也成为生死之交：王天风、明楼和言啸翎。

　　我一直看不惯明楼。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总有种暗暗的仇恨。现在想来，可能是嫉妒。他也出身名门，有一个完整而幸福的家庭。我曾经也拥有过，但我现在失去了。在军校，我老是给他使绊子。有一次玩大了，枪差点走了火。不过他到是心胸宽广，也没追究我的责任。风波平息之后，我们两人还是互相不待见。

　　在我和明楼的磕磕绊绊中，我们四人毕业了。

　　我被分配到上海静候指令，明楼也被分配到上海，王天风和言啸翎则是去了东北。

　　虽然同在上海，我与明楼却也没见过面。听说他恢复了明家大少爷的身份，也再没有多大的动静。

　　我伪装成一名报童在上海街头游荡。看着报纸上北伐战争的消息，不禁又想到父亲的死，一阵怒火从心中升起，尘封多年的仇恨再次被引燃：中国人为什么要打中国人？！由于心不在焉，竟迎面撞倒了一个女孩。报纸也撒了一地。

　　她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好像摔得还不轻。

　　“小姐……您，您没事儿吧？”我一下慌了，慌忙要去扶。

　　“你能不能看着点儿……”她似乎有些嗔怒，但看着我狼狈的模样，也消了气，拍拍土站起来，还帮我捡起地上撒落的报纸，塞到我手里：“拿好了，下次再撞着人，可就不是我了。”

　　她调皮地一笑，露出很好看的两排皓齿。我竟然有点心动了。

　　“清云！怎么了？”她听见喊声，转过头，冲来人摆摆手：“没事的大哥！”

　　这声音……明楼！我正惊奇，看到明楼远远跑过来，见到我明显的一愣，但还是把注意力转向女孩：“怎么了刚刚？”

　　“真的没事。我不小心把他撞倒了，报纸还撒了一地。”她冲我飞快地眨眨眼睛。

　　“没事就好，以后走路看着点，别伤了自己。”明楼说话时，满眼的温柔。

　　明楼带着女孩走了。我的目光依旧盯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清云……”我重复着女孩的名字，脑海中判断着她的身份：“与明楼交好、大户人家出身、年龄与我相仿……言家二小姐言清云！”

　　言清云，一个不经意间的相逢，让我永远记住了她。

　　没想到，我与她的再一次见面，是在死间计划的执行人名单上。

　　我已成为国民党中央驻上海的负责人，也是死间计划的执行者之一。

　　我虽已知道王天风将她绑架入军校，再也无法脱身，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王天风会忍心让她成为死间的殉节者之一。为了此事，我还专门到军校与他对质。最终我输了，因为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们都可以死，为什么我爱的人就不能死？！”

　　言清云，她是我眉间的朱砂痣，心头的白月光。虽然我知道她爱的是王天风，嫁的是明楼，但我还是喜欢她。喜欢她的明眸皓齿，喜欢她的梨涡浅笑，就像是浑浊世间赐予我的一抹清风。

　　我被王天风抓住之后，我看到他在表面的冷酷残暴下隐藏着一颗颤抖的内心。他说出“上刑”两字的时候，我从他的眼角处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泪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明楼，我们认识那么久，互怼了那么久，歇歇吧。还有，对她好点。

　　言清云，虽然你我之间的话不超过十句，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爱你。

　　父亲，母亲，我没有让你们失望，虽然现在的中国还是不太平，但总有一天，她会好起来的。

　　王天风，我姬灵均的这条命，应该是要完在你手里的。我打算在临刑之前，喊一声“我的祖国”，你打算怎么样？总得在心里附和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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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灵均！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一盆凉水将我泼醒，汪曼春那张蛇蝎脸在我面前来回晃动。

　　“考虑好了。”我看着她笑了一声。

　　“说！”她一下激动起来，走到桌子后边，拿起一支笔。

　　“汪曼春，记好喽！”我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又铿锵地吐出一句话：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