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撕裂面具

　　“——你的意思是，尤尼卡不见了，而且很有可能是遭遇了不测？”坐在熟悉的崖边的树桩上，布莱克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坐在一旁矮石上一副泫然欲泣模样的尤米娜。

　　“没错的，我和哥哥的心灵感应消失了，哥哥他一定是出事了……”她埋下身子，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两只玉臂紧紧抱住自己。“布莱克，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哥哥，她的孪生哥哥，与她一同诞生，一同长于米娜村，她饿了他会给她做饭食，她伤了他会给她绑绷带，她受欺负了他会无条件护着她对别人凶神恶煞，她想撒娇了他会拍着她看似一脸不情愿却声音柔和地安抚她。他一直都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别哭，别怕，米娜，我在。”布莱克挪过身去紧紧将少女按在怀中搂住，那抹发香不变，却失了往日的活泼灵气。“别太担心，无论如何，他是你哥哥，不会毫无理由就丢下你走了的。想想他消失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不寻常的事情……”尤米娜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尤尼卡消失之前的那几日，他们之间相处得都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啊！唯一不太寻常的，也就是昨天夜晚……“啊，布莱克……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昨天晚上哥哥他说要出去散步，可还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以往他散步从来都要至少半小时。而且我问他话时，他答得也有些敷衍。”当时不会注意到的疑点与端倪，此时都在她的眼中被无限放大。

　　“除此之外呢？”布莱克耐心地问道。“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尤米娜沉重地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再无一丝线索。思来想去，想来思去，也只有属于哥哥的面庞和回忆在脑海中不断闪现，分明一夜前还活生生的，好好地在和她说着话的哥哥一夜之间便如同蒸发般寻无行迹，甚至可能出了她不敢想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为何如此突如其来？每每思到这里，她的泪水就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止不住地落，鼻尖眼眶哭得红肿，看得布莱克心疼得不行。他也没再出声，只是搂着女孩，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发，柔软的紫丝顺着指间而下，好似瀑布。

　　“米娜，”他低声轻道。“别怕……我在这，我会帮你找到尤尼卡的……不会有事的，别想太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尽管他也不知，他所说的又有几分是真。

　　尤米娜只是哽咽着点点头，随后便将头疲倦而信赖地枕在布莱克的臂弯中。一旁的兰特不愿再看这副佳侣仿佛终成眷属的模样，默默然回过头去，那一瞬间却看见了满树泛黄树叶，真是奇怪，布依果树分明不该在这时候换叶，可为什么今年的叶子黄得这么快，这么诡异呢？

　　突然泛黄的树叶，突然消失的尤尼卡……不知为何，兰特心里一跳，隐隐地，有一股不安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久久不能忽视。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喊声:“二当家！呼啊——二当家！呼哧呼哧，哎哟喂啊，总算是找到你了！”布莱克一怔，听声音，这可不就是邪蓝么？他怎么会突然跑来这里？三人回头一望，只见邪蓝气喘吁吁地沿着斜坡跑上来，好不容易爬上来，他便脚一软，累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邪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么？跑得这么急，快歇歇！”布莱克赶紧松开尤米娜然后起身，伸出手将邪蓝扶到刚才他自己坐着的树桩上。

　　待到邪蓝终于缓过气来后，他便擦了擦鬓角的汗，抬头望着二当家，一脸担忧地说出让布莱克和兰特都惊愕了的话:“二当家大人啊，大当家大人叫你过去！而且他说，他说，若你不赶紧过去，他就有你好看的！”

　　……

　　望着没一会儿就变得空落落的房间，邪蓝哀叹了口气。唉！还是人多好，人多热闹呀。但是，不管人多还是人少，二当家交代的任务他都是要完成的。于是乎他只好又如平常那般挪到二当家的书桌前，盯着那一堆文件发呆。

　　二当家，布莱克，还有那个……他想起半年前元旦那日傍晚的灯火节上，兰特脱口而出的那一句伯恩。伯恩？兰特他是在叫二当家么？貌似二当家也回应他了。

　　也就是说，伯恩，其实也是二当家的名字么？可二当家他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也没有除了兰特那条小龙以外的任何精灵这么叫他。伯恩这个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脑海里忽然闪过就在元旦的前几日，二当家浅浅提起自己身世后就立刻将一切又重新埋藏好后的情景。二当家也是有身世的，也许，伯恩这个名字，也就意味着一些二当家不能说也不愿说的东西吧，就和他一样。

　　哎！还在发什么呆呢，看看这文件，一个字都还没批。又看看这些文件的数量，天！叠了一整摞！这又得要多久才能批完啊，而且二当家检查完之后肯定又要挑他的刺，然后他就又要重新批改一部分，不批到他满意就绝对不能睡觉……简直生无可恋！

　　“砰砰砰！”什么鬼！他才刚拿起笔，门居然就响了，难道是二当家回来了？烦闷地扔下刚拿起的笔，邪蓝起身走过去打开门，还没开口，一个邪灵士兵就猛地闯了进来，尖声道:“大当家大人有命，命令二当家大人速速前往圣殿内部，否则就有他好看的！亲言！”

　　“啊？”邪蓝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兵就转身迅速走掉了。大当家大人的命令……？什么？！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邪蓝差点吓得跳起来，这可不得了，大当家的亲口命令，若是不在十分钟内到达，那二当家就有的玩的了！“不好，我得赶紧去找二当家大人！”邪蓝一边叫着一边跑出布莱克的房间，一边又在心中焦急起来:糟糕了，他不知道二当家去哪儿了啊！脑子一转，他就突然想起二当家每天都会去一个长满布依果树的崖边见尤米娜，刚刚兰特似乎也提了尤米娜的？那就先去那里罢，不论如何，他都得尽快，也一定得要找到二当家才是！

　　……

　　“什么？威斯克这个混蛋突然叫我作甚？到底有何居心？！”一听到邪蓝的话，本就因尤米娜的事情而有些焦心的布莱克这一下子就没维持好性情淡薄的形象，几乎是“拍案而起”，平日里对威斯克习惯性的尊称也变成了“混蛋”，倒把邪蓝吓了一跳:“不……不管怎么说二当家大人您还是快去找大当家大人吧！若是晚了，我怕……”

　　“哼！威斯克这——”突然意识到自己貌似过于口无遮拦了些，布莱克顿了顿，倒竖的眉头渐渐平缓却也紧皱起来。回头望向尚泪眼朦胧的尤米娜，布莱克心一软，又一疼。走过去，他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抱歉，米娜，我必须……得回去了……”

　　尤米娜低着头，将被泪水打湿的脸埋入他的怀中:“没关系，没关系的布莱克……”她说着没关系，他却深深感觉到胸前渐湿。她想他留下！可是，他却……“对不起，米娜，对不起……”他紧紧抱住她，安抚般地亲吻她的发心，她的鬓角，她的额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米娜，等我！”“我知道布莱克，去吧！”尤米娜抬起头，对着布莱克挤出苍白的笑:“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别丢下我一个人……”别像哥哥那样，仿佛再也不回来。

　　她的笑和她的话狠狠刺了他的心尖。他明白，很明白，尤尼卡的突然消失已经给她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已经让她对任何亲近之人的离去感到恐惧。“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他轻轻吻了她的唇。“我会在你身边，我不会走。”你说过你相信我最最重视承诺，那么我就许你以承诺。

　　“二当家快走吧……”一旁的邪蓝又急又有些看不下去，不知道原委的他只晓得再不回去二当家就要受罚了！“还有三分钟了！”“布莱克你快走吧，别再耗着了，我相信你！”到底，尤米娜相信他的承诺，她的心也随着他的话而逐渐温暖了一点。

　　“等我！兰特，邪蓝，我们走。”布莱克眷恋地回望一眼后，便足尖一点浮上半空，以最快的速度飞向邪灵圣殿。兰特拍动翅膀，很快跟上，只有邪蓝因为修炼不够，只能望着他们兴叹，哀哀地再次往回跑去。

　　……

　　“拜见威斯克大人！”熟练地单膝跪在威斯克的宝座下，长长的斗篷滑落在地，满头青丝在空中如花般飞舞了一瞬，他没有抬头。

　　威斯克低着头凝视着他，凝视着他微微透露出的白皙肌肤，凝视着他一头纤长的黑丝，凝视着他如星辰缀成般的睫毛，还有那片由修长睫毛投在两颊上的阴影。

　　“布莱克。”“属下在。”威斯克听言轻轻一笑，他突然起了身，破例走下宝座，缓缓移步到布莱克面前。他已经能够看出布莱克内心的紧张，这个孩子，虽然已经磨练了近七年，却还没有完全学会将所有的情感悉数埋于面具之下。

　　不，其实他已然做得极好，只是那抹极其微小的端倪，逃不过他的眼睛，也只有他能够察觉。

　　“布莱克。”他出声的同时脚也动了起来，他绕着布莱克缓缓地绕圈。“这半年来，你看起来似乎过得很好。做巡视的任务做了半年，你应该很高兴吧？”

　　布莱克几乎要浑身一颤。威斯克突然提起这茬是想说明什么？不详的预感突然间汹涌而上，他根本止不住！

　　“布莱克，”他的脚步突然停住。然后，他轻轻一笑，笑得极其瘆人，好似一根细针悄悄逼近他的后心窝，只消一用力，便可扎入，鲜血翻飞。“你该做什么，你自己清楚。”“今日，不允许再走出邪灵圣殿。以后，你的任务由我来决定。”仅此二句，威斯克飘然而出，只余下布莱克一人，在威斯克走出的那一瞬间，猛地回头，惊愕、灰暗、愤怒，以及重燃的仇恨，是对于他的目光的最恰当的修饰。

　　威斯克，威斯克，威斯克——！！！！！

　　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不准我走出邪灵圣殿？！

　　我偏要！

　　猛然起身走出大殿，路上碰见一脸担忧的兰特。“伯恩，伯恩，威斯克他有没有为难你什么？”

　　布莱克停下了沉重的脚步。“兰特，”他没有回头看他。“威斯克可能已经知道一些事情了。他要阻止我走出邪灵圣殿。也就是说，他要阻止我与尤米娜见面！”兰特听言愣住了，连他也揣测不出威斯克这番举动的意义。阻止布莱克与尤米娜见面？这样做，对威斯克他自己而言，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直以来，布莱克都在极力隐瞒尤米娜的存在。邪灵组织不会允许他的别样感情的存在，而且，也是由于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不想让威斯克知道。

　　但是，既然威斯克都这么说了，那么也就意味着……

　　“呵，不过，他锁不住我！”布莱克冷冷哼道，双手紧握成拳。“兰特随我出发，今日我就算是飞，也要飞出这邪灵圣殿！”无论如何，他急着与尤米娜相会，他不愿意让尤米娜失望，不愿意让她的话落空，更不愿意看到她那张美艳的脸上沾满泪水。

　　有的花儿用露珠点缀会显得愈加艳丽动人；有的花儿却天生不适合被露珠沾染，只要浸上一点，便会显得湿润得失了色彩。尤米娜就是这样的花儿，她那张爱笑的精致脸庞上，永远不该有泪水。

　　他要守护她的笑，替她擦去不该淌的泪。她既说过要做他的家人，那么，她就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

　　兰特抬起头深深地盯着他，许久，叹道:“我明白了，伯恩。”他会帮他，无条件地帮他做任何事，而这一切，没有理由。

　　布莱克明白，威斯克既然对他这么说了，那么他一定也这么做了。那些守卫小兵一定不会再允许他走出邪灵圣殿，而如果真的调动能量飞起来的话，是一定会被发觉的。

　　那么，威斯克，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走向邪灵圣殿的一道小门，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里只有三个小兵在看守，是个偷偷摸摸溜出去的好地方。

　　回头向兰特比了个手势，布莱克旋即扑了出去。三个邪灵小兵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布莱克一掌劈晕，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心急于离开邪灵圣殿于尤米娜会合的布莱克并没有思量思量威斯克怎么会这么轻易让他逃出，所以当他心急火燎地一头撞在一张无形的护罩上时，他毫无心理准备地往后一弹，便噗通地坐在了地上。

　　“结界？！”终于意识到威斯克的手段，布莱克牙咬得咯咯作响。这个杀千刀的混蛋！他从地上腾地跳起来，调动起浑身能量，刹那间爆发出全力一击:“双重暗影！”然而这属于他的全力一击，仅仅只撞在结界上，晃动一番后留下一道印子，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恶！可恶！”布莱克狠狠捶在结界上，他和威斯克的差距还是太大！就算是全力一击，他也没办法突破这个结界哪怕一点点！

　　而就在这时，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由于结界被猛烈攻击，威斯克暗设的警报系统响了起来，开始有邪灵士兵往这里涌！望着从道路尽头涌出的士兵，布莱克和兰特都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艾文和卡洛斯也应声而至，他们双双立于士兵面前，神色阴沉地注视着他与兰特。“布莱克，你果然有反叛之心！”艾文怒道，“若不是威斯克大人，威斯克大人——你早就罪有应得了！”“布莱克，”卡洛斯显然比艾文冷静得多，他只是沉着声音，缓缓说道:“我们不会为难你，只会阻止你离开这里。你若听话，一切还有挽回的机会。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也就别怪我们使用一些不得已的手段了。”字字平静，却也句句威胁。

　　布莱克背靠在结界上，一只手伸出护在兰特面前，阴冷地注视着艾文与卡洛斯。尤米娜的笑靥与泪水一同在他脑海闪过，他咬紧牙关，双拳紧握。事到如今，他只能拼死一搏！

　　只是……出了这么大动静，为什么威斯克本人没有来？四下环视了一下，布莱克还真没有看到威斯克的身影。那么，他去了哪里？

　　“布莱克，你是听话，还是不听？”卡洛斯阴沉地威胁道。

　　“我布莱克的字典里，从未有过听话一词！”原本被压抑的仇恨在这一刻再度复苏，布莱克吼得畅快淋漓！

　　“好你个布莱克，敬酒不吃吃罚酒！上，捉住他！”艾文尖声叫道，身边的士兵们应声而上，如浪潮般汹涌而去！

　　然而，说到底，布莱克并不想同这群人发生过激的冲突，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手触碰到结界，就在这时，他惊喜地发现，维持结界的邪灵能量似乎比刚才减少了！如果再全力一击，他有三成的把握击破它！

　　“伯恩，维持这个结界使用的是威斯克本身的魔力，现在它减少了，也就说明，威斯克他……正在使用魔力！”兰特低低的话猛地击中布莱克，威斯克正在使用魔力？！也就是说，他应该正在发动技能进行攻击？可是，威斯克并不在这里，他自己也没有感受到威斯克的气息！

　　不知为何，他的眼中闪电般地闪过刚才威斯克的话。尤米娜！难道……尽管这一猜测合理度不高，但那汹涌的不详预感再次袭上心头，他没有办法再犹豫！

　　“双重暗影——！！！”他怒吼着，双拳齐出，只听“咔啦”一声巨响，威斯克的结界刹那间破碎了一块！狂喜之下，布莱克纵身一跃，跳出结界，只对身边的兰特丢下一句“兰特我们走！”后，便调动起浑身魔力，如同离弦的箭般冲出！

　　“威斯克大人的结界竟然被打破了？！”吃惊于此的艾文失声叫道。“别管这些了，威斯克大人一定是在……”卡洛斯一拍艾文的肩膀，艾文这才心领神会地消了气。“无论如何，追上他！”

　　“等一等。”稚嫩的声音突然传来，卡洛斯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兰特竟没有走！他直直地伫立在原地，一双灰蓝色龙瞳冰冷地盯着他们:“要想去追上伯恩，先过我这一关！”

　　无论如何，伯恩，我会为你，做到付出我的全部，哪怕会很痛，哪怕会无所回报。

　　“龙魂气息！”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