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物是人非

　　这熟悉的声音……盖亚手中的能量团收回了，他忽略了还在眼前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两个赛尔机器人，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原本还算平静的苍白色天空，此时已经被乌云遮掩，时有道道闪电游走于其间。而在游走的闪电最亮的地方，赫然漂浮着一个人。这是名男子，金色的发在后脑勺与脖子的交汇处扎成一个低低的马尾，金色的几缕发丝被高空的风吹得左右摇摆。翠绿色的双眸并不如盖亚的那么炯炯有神，隐隐透露出一股异样的衰败气息。脸庞白净，五官精致，黄色的外套将整个人紧紧包裹住，洁白的长裤勾勒出他双腿的修长，如果说刚才的盖亚是让人畏惧的力量十足的高大帅哥，那他则更像貌若潘安，温文尔雅的美男子。

　　“盖亚。我记得你不是如此嗜血残暴之人，这几个赛尔机器人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奉命而来，并且我回来了，无尽能源的纠纷应该在我俩之间解决，而不是牵扯到他人。”在外游历五十年的雷伊自然对赛尔机器人的事迹听说过一二，他漂浮在空中，俯首凝望着盖亚冷漠的脸。

　　五十年不见，盖亚又长大了，英俊了不少，脸上的稚嫩也看不见了。他的身躯比以前更加高大壮实，更具备男人的风采了。只是这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也没有了五十年前的快乐与无忧无虑，深深的冷漠，仿佛能化作冰刺扎进他的心里——他的心在一阵阵揪痛着。

　　盖亚只是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突然，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看来你还敢回来，也是准备好跟我一战了。”说罢，一股红光冲天而起，映亮了两人的脸。

　　“……我记得教科书上说，雷伊和盖亚不是好兄弟吗？为什么会……”“我也不知道哇……”惊吓之余，两个抱成一团吓得不行的小赛尔居然还有闲心说悄悄话，只能庆幸他们运气好，盖亚没有听见他们的低语，否则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雷伊淡漠地看着盖亚的脸。“乐意奉陪。”言罢，他从半空中徐徐降落在地。同一水平面上，雷伊的身体看起来就比盖亚瘦削多了，也就和阿铁打差不多高，但是他浑身静静释放出的出尘气质却是盖亚无法比拟的。

　　盖亚长高了。看到同一水平线上的盖亚时，雷伊的脑子里首先流转过这样的想法。五十年前他离开的时候，盖亚还没有他高，五十年后，经过青春发育期的盖亚长高了将近一个头，而雷伊只长了两公分……所以，当他降落在地上，抬头看着盖亚冷酷的脸的时候，心里便情不自禁地感慨起来。

　　“你还有脸回来赫尔卡星，回来见师父，回来见我。”盖亚冷冷地看着他，风轻轻摇摆他银色的发丝。

　　“这件事总归会有个了结。”意外的，雷伊的声音很温柔，连目光也像水一样柔软，风轻轻卷起他金色的发。

　　“那就在今天了结吧。”盖亚看着雷伊，看着他的几缕金色长发被风撩起。五十年不见，他的个头没怎么长，脸上的处事不惊的成熟痕迹却更深，那头耀眼的金发也长长了不少，被雷伊松松地梳在脑后。雷伊站的地方是那么的熟悉，那块小小的土包是曾经雷伊喜欢放画架的地方，他依旧那么深刻地记得，在某一个赫尔卡星的“风和日丽”的下午，雷伊总爱支着他的画架，坐着师父为他坐的木制小板凳，用着师父给他买的七十二色彩铅，在他——提坦好奇的注视下，绘出赫尔卡星最耀眼的太阳。

　　而今天，同一个地方，却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风沙那么迷眼，盖亚却觉得雷伊那淡漠的脸依旧那么清晰可见，好像除了他，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的事物任何的色彩。

　　曾经，这是个亲情汇聚的地方；现在，则是个亲情被撕裂的地方。

　　“你该为五十年前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雷伊。”他眯起了眼，这是危险的信号，就像黑夜中用舌头磨砺着齿尖的猛兽，蠢蠢欲动着。他身上的红光则冲得更高，红得更鲜艳。

　　“我知道。”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和好听，只是被风霜蒙上一层无力。

　　“接受制裁吧，雷伊！”师父冰凉的身躯和雷伊“伪善”的话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猛地吞没了他所有对过往亲情的眷恋，一股怨恨涌上头来，红色能量团于他手中凝聚而出，他扑了过去，就像一道红色的飞影，快得两个小赛尔睁大了眼也没有捕捉到他移动的一丝痕迹。

　　此时阿铁打也带着小米坚强地爬了回来，和他的两个同伴一起用同样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绝世高手之间的对决。

　　当盖亚从雷伊正前方扑过来时，雷伊并没有动弹，甚至合上了双目。当盖亚的手即将触到他的鼻尖时，他却忽然睁眼，只见眼中一阵流光溢彩，仅几微秒的时间，他的金色影子就仿佛变魔术般移动到盖亚左侧，盖亚扑了个空。

　　然而此时的盖亚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年轻气盛的鲁莽提坦了，他对此早有准备——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这个一同长大的师兄了，他几乎是在眼前目标消失的一瞬间便急旋腰身，顺着雷伊残存的气息，猛地移动到他的左边，一掌朝雷伊拍去，没想到雷伊的移动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他一掌刚拍出去一半，雷伊的影子居然就又不见了。

　　到底是五十年未见，盖亚并不清楚现在的雷伊到底是个什么实力，在五十年的漫长历练中又经历了什么，所以这超乎想象的反应速度和移动速度使他愣了一秒。从雷伊先前移动的反应速度可以看出，这一秒的迟疑，完全足够雷伊给予盖亚一击——甚至是致命一击也可以。在高手间的对决中，一秒钟的迟疑也可能是促成悲惨结局的罪魁祸首。

　　但是雷伊没有。他的脚一蹬，就往后飘到半空去了。等到盖亚从短暂的迷茫中清醒过来并转过头来面对雷伊时，雷伊已经双脚悬空漂浮在离地面大约一米高的地方了。

　　盖亚没有说话，他恨恨地盯着雷伊，忽然间双手化为红色，随即被他狠狠拍击在赫尔卡星贫瘠的土地上:“石破天惊！”一道巨大的裂痕自盖亚手下钻出，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朝雷伊蔓延过去。

　　依雷伊的实力，他是一定可以躲过去的。他也是想要躲过去的。然而，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便从他的口中溅出，星星点点地洒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因为这两秒钟的停滞，巨大裂缝来到了雷伊脚下，又猛地突起巨刺，在重重击中雷伊时，又突然爆炸，金色的雷伊被炸飞得在空中往后翻了好几个跟头才重重摔在地上。他的伤被牵扯到了，浑身的力气全失，此时此刻，他正趴在地上吐着鲜血。

　　三个小赛尔外加一只精灵看得目瞪口呆。

　　“你输了。”盖亚心里明白这次较量有运气的成分，若不是雷伊突然的迟钝，他也许根本没有可能接触到雷伊。雷伊吃力地爬起来，跪在沙地上，从嘴里流出的血顺着脖子滑到了金黄色的外套上又染红了最里面的白色衬衫。

　　雷伊抬着头，静静地看着盖亚。“我知道我今天是活不下去的了，也没有办法帮师父找到真凶了，更没有脸面去见他。如果杀死我能让你感到舒畅，那就请用你最解气的方法把我杀死吧。”他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在讨论生死问题，而倒像是朋友间普通的问候:“今天过得怎么样？”

　　言毕，他便抬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像一只屠宰板上等候宰杀的羔羊，那引颈受戮的模样，却是深深震感了盖亚的心。

　　“……雷伊，别以为我不敢杀你！”盖亚猛然有了一种被轻视的愤怒感觉，虽然雷伊的实力已经变得深不可测，但他也有努力修炼整整五十年，能量早已发生了质变，更何况他这不服输的性格，是绝不允许别人看低自己的！他性格中的鲁莽又被激发出来，双手凝聚出红色能量团，然后朝雷伊扑去:“擒九域！”

　　雷伊平静地看着虎扑过来的盖亚，看着他手中红色的能量团。擒九域，五十年前之前的提坦最得意的技能之一，那时的提坦还没有突破进化，在那时他能有这样威力十足的技能，已经是得天独厚了，他还记得当年的提坦在学会这个技能后，在他面前故意用这个技能轻而易举地击碎一块巨石，然后在他面前笑得得意扬扬肆无忌惮。

　　那时阳光很灿烂，他的笑容更灿烂。

　　被这个技能终结生命，似乎也是一种对美好过去的缅怀。雷伊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双手狠狠拍中他，将他击倒在地。一阵绚烂的红光闪烁过，雷伊向右侧摔倒，受伤的疼痛和旧伤被牵扯的剧痛交汇着噬咬他的神经，鲜血从他的口中淌出，染红了地，他的身体在不断抽搐着。

　　啊，要——坚持不住了么……

　　事实上，刚刚并不是盖亚的全力一击。也许是被美好回忆绊住了脚，也许是对雷伊的异样情愫牵住了手，在最后一刻，盖亚终究没能使出全力一击。战斗系精灵最让人恐惧的便是它的全力一击，战斗系精灵追求格斗技巧和自身力量的强大，如果全力发动某一技能，将会发挥出比其他系的精灵更强大的威力，虽然这也导致战斗系精灵能够使用全力一击的次数比其他系的精灵减少许多，但依旧是战斗中令人恐惧的噩梦。

　　如果盖亚这一下全力完整打下去，雷伊至少都会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当然，这是在雷伊的身体没有过多损伤的基础上。所以尽管盖亚并没有发出全力一击，雷伊却依旧受了重伤，倒在沙地上急促地喘息着。

　　“呕”雷伊弓起身开始呕血，触目惊心的血液不断从他的口中被呕吐出来，与此同时他紧紧捂住了腹部，剧烈地颤抖着，那模样叫人害怕。

　　盖亚却是懵了。他刚刚明明没能发出全力一击，却让雷伊受了如此重伤。之前也是因为雷伊突然吐了一口血才让他的石破天惊击中了他，而且他还紧紧捂着腹部，捂着腹部的双手的关节都变得青白了，可见他一定很痛苦。可是，他刚刚，根本就没有伤到雷伊的腹部！难道说……

　　不知道吐了多少血，雷伊终于能干抬起头来。他的嘴角满是鲜血，连白净的脸庞也被鲜血染红，看起来狼狈极了。三个小赛尔咽了咽口水，都觉得心里发冷。雷伊则看着盖亚的脸，他的眼前已经朦胧起来，朦胧到他都无法辨认出盖亚的五官了。良久，他的唇慢慢蠕动了，从齿缝里艰难地钻出这么一句话:

　　“盖亚……对不起。”没有办法在师父面前忏悔，没有办法再陪着你了——尽管这将永远是奢望。眼前的人儿成了黑影，雷伊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他的头软软地一歪，残破的灵魂隐入了黑暗之中。

　　“……雷伊！”盖亚猛地半跪下，眼神凝重的看着他。然后，他伸出手，解开雷伊紧紧裹着自己的外套。外套下赫然出现的是腹部位置全是已经凝固的血液的白衬衫，他的眼神一凝，刚要掀开白衬衫，只见一个东西从雷伊的黄色外套里滚落出来，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盖亚的瞳孔收缩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只有三个小赛尔中的卡璐璐眼神比较好，指着那个东西不知是惊慌还是惊喜地叫道:“那是，那是无尽能源！”

　　通体绿色的无尽能源安静地躺在赫尔卡星贫瘠的沙地上，一如当初那样安静地发着淡绿色的光。盖亚颤抖的双手轻轻捧起了它，旋即腾出一只手掀开雷伊的白衬衫。腹部位置被绷带缠住，雪白的绷带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盖亚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腹部位置的深红血洞让他的眼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雷伊为了这无尽能源，冒死去抢夺，因而受了重伤，却只是用绷带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即刻回到赫尔卡星，来接受他所谓的制裁。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雷伊的手旁有一个熟悉的东西。他将它拿起来，发现它是一颗模样精致的小石头，就这样一颗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小石头，却让盖亚身体一震，眼圈微微地红了。

　　“对不起嘛，雷伊，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笑你长不高了，你一定能长高的，会比我高很多很多的，这块石头送给你，不要不理我嘛～”

　　原来……雷伊这么在乎……他么？这么一块微不足道的小石头，他却……携带了整整五十年？

　　突然，他把雷伊奄奄一息的身体，紧紧地，抱在了怀里。“对不起。”五十年的仇恨，五十年的怨念，都随着这句话，缓缓地消融。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