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同居（中）

　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儿高高挂起，在这座不知名的小岛上洒下大片淡淡的银辉。

　　今个其实是农历七月半，中华传统里的中元节，也就是俗称鬼节。而今年恰巧赶上个闰六月，这鬼节到初秋时分才来，是以，夜里是颇凉的。

　　因着阴气盛，冷漠特意挑了今天为小伊送行。岛的北面，是大片未开垦的原始土地，当初在这岛上建基地的时候，这里，第一个被圈定下来——作为坟地，两年来，地底里躺了多少人，冷漠都记得清清楚楚。

　　剔透的水晶棺里，躺了个极美的印度姑娘，即使此刻睡着，也掩不住那弯弯柳眉里盛满这的妖媚风情。棺前，冷漠和蓝珏皆是西装革履，肃穆而立，神情僵硬，眉眼哀戚。

　　“多久了？”冷漠一瞬不瞬的瞧着棺里的倩影，问的随意。

　　蓝珏沉吟了一会儿，微皱着眉头似在计算些什么，过了半响才答道：“快四年了。我两认识到今天整四年，我们三，自然也快四年了。”

　　冷漠诧异的挑了挑眉：“四年？都这么久了？难怪。。。”难怪，心会这么疼。

　　“那可不？被压迫了这么久，冷不丁一解放，还真有点不习惯。”蓝珏轻笑出声，听不出是欢喜还是苦恼。

　　“你还好意思说！今早我脸都丢光了！”冷漠一听这话就来气，抬脚就往旁边踩，没踩中，被躲了，也懒得再闹。过了好一会儿，才纳闷的小声嘟囔：“你说，当初咱怎么就把她给捡回来了呢？这不找虐么！”

　　“。。。。。。”蓝珏顿了顿，琢磨出了答案，“捡的时候，她是个可怜兮兮的头牌。捡回来了，残暴的本性才慢慢暴露！”

　　冷漠将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当初捡回来的，可不是个温柔似水的小妖精么？作为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不光有脸有胸还聪明伶俐心灵手巧吃苦耐劳，简直是当代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打扫的了屋子的模范小保姆啊！就凭这些，他俩眼都不眨的就把这姑娘给顺手‘捡’回了家。

　　想想最开始的那段时间，他俩的狗窝里不再有耗子小强，而是一尘不染闪闪发光，他俩的饭桌上不再是满满的外卖盒子，而是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就连他两衣柜都不再是乱糟糟一团，每一件衣服都码的整整齐齐的！这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美好~~~两人那时都觉得是运气太好捡了个宝啊！

　　然后。。。这个富有心机的女人，一看攥住了这两人的心和胃，就不再掩藏那凶残的真实面目了，分分钟就翻身做主人。房子脏了吩咐他两打扫，衣服乱了踹的他俩去收拾，钱不够花了就赶的他两出去挣钱！问她日常的主要工作？除去每天抽出些时间把已经处理好的菜扔锅里炒炒，就京东淘宝爱奇艺！

　　自此，这个三人小家庭的分布很‘和谐’很‘顺利’的开启了他两主外赚钱养家，小伊主内负责三餐以及花钱的模式。

　　嗯，关系很稳定，一点儿没毛病！

　　这样稳定的关系，一直到后来冷漠渐渐发展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没有动摇过分毫。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一直以来都是冷漠的行事作风。事实上，她也从没信错人。蓝珏是如此，小伊更是用生命证明了她的忠诚。

　　“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四年，足够她了解我了啊？足够她清楚，我最禁不起的就是失去了啊！

　　蓝珏扯了扯嘴角：“你身子不好，没事就早点回去，别呆太久。”答非所问，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知道那个答案，不需要回答，说出来，只会让心愈发的疼。

　　冷漠听了这番话，脸上是难抑的苦涩，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冰山模样，森冷的问道：“查到了什么？”

　　“冯大海藏在意大利的东西加上小伊弄回来的凑到一起，算是一份威力不小的证据了，但要摧毁那人的根本，还不够。此外，米蓝一行人的出现算不上意外，那人的计划应当是借此解决米蓝，结果被我们误打误撞的给搞成这样。”蓝珏同样开启了工作模式，“而且，这群人里有内奸，具体是谁还在查，估计明早出结果，我就先放你身边，在眼皮子底下，总是要放心些。”没有说出口的是，想借助米蓝来分散冷漠的注意力，省的她沉浸在小伊的死之中不可自拔。

　　“离大选还差一年，他居然就耐不住了？呵，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呢！”冷漠冷声讥讽，黝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血色光芒！

　　自她以冷漠的身份活下来的第一天起，就不曾收起对那人露出的锋利爪牙！是那人，害死了她唯一的挚爱！是那人，叫林木子躺在病床上长久不醒！是那人，将那个灵魂彻底摧毁！！！

　　此仇此恨，怎么可能消散？！

　　了无生念，除了复仇，还有什么力量能支撑这具身躯？！

　　仇恨，没有抹去她的理智，反而给了她绝对的冷静！她很清楚，她还没有能力杀了他。所以，她选择了蛰伏，拼命提升自己实力的同时在暗处一点点的蚕食他的势力，收集他的犯罪证据。冯大海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条很漫长，也很艰难的路。难到走了整整八年还没有到头，颇有几分十年抗战的意味在里头。而冯大海，虽算不上那人的核心势力，但他手里掌握的东西对冷漠而言，极其关键。而这人，到也有几分实力，冷漠同他耗了大半年都没能找到突破口，其间自是心力交瘁。正因如此，小伊那个蠢女人才瞒着这二人偷偷潜到他的身边，以身为饵。成效是斐然的，代价，却也是惨重的！

　　突破口被小伊打开，进攻自然是猛烈异常，尽管，这手段与往日的小心翼翼大相径庭，结果却没有多少变化，反而，还多了米蓝这个‘额外收获’。

　　身边人暴涨的冰冷杀气叫蓝珏忍不住颤了颤身子，心下暗叹：这梁子还真是越结越大了。好在，他以前就未曾有过劝这人放下仇恨的念头，如今，更是不会有了。

　　“你既晓得还有一年，还站这儿作死？你以为你的身子真能受的住夜里的寒气？要是撑不过一年，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此处的这么多条人命，可就全为泡沫了！”在某些必要的时刻给予一些必要的‘提醒’，对这个名字叫冷漠，心却做不到绝对冷漠的人而言，十分的有必要！

　　薄唇紧抿，苍白的小脸又失了几分血色。理智与感情之间的战斗再一次拉响，眼里的冷意尽退，只剩下慢慢的伤痛和不舍，颤颤的开口，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些许哀求：“一会儿，再。。。让我陪她一会儿。。。就一会儿。。。”

　　“。。。。。。”蓝珏不忍去看，只沉默了几秒就垂眉狠心道：“回吧，我会在这守着，直到天明。”

　　见她还是没有动弹的意思，蓝珏只能搬出棺里的美人儿为借口：“她从不许你受凉，就忘了不成？”

　　削瘦的身躯明显的颤了颤，终是缓缓地冲着那女子弯腰一拜，拒绝了蓝珏陪送的要求，晃晃悠悠的缓步往回走，迈着蹒跚的步履，任由自己一点点被沉沉黑夜所吞噬。。。。。。

　　在厨房倒水喝的米蓝碰上刚回来的冷漠，瞧着是挺巧的，实际上，该说是必然。

　　自八年前起，本就长期晚睡早起的米蓝在从长达小半年的低潮期走出后，工作愈发拼命，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被工作占满，好让自己没有空闲去悲伤，这睡眠质量也因此差的不行。现在到了这里，见了冷漠，更睡不着了，脑子里，冷漠和汤小米的脸不停的交错闪现，折磨的她头疼不已。直觉告诉她冷漠就是自己的女儿，可理智又觉得这不可能、不应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她是汤小米，还是希望。。。她只是冷漠而已。

　　十点多出来，在厨房里呆了快一小时水杯都还是空的。碰上，岂不是必然？

　　开门的声音将米蓝惊醒，下意识的快步往门口走去，连水杯都没有放下。正对上关好门转身的冷漠，二人皆是一愣。

　　屋里没有开灯，玄关处有的只是从厨房里透露出的些许白光，很暗，但不妨碍这两人将视线准确的落在对方身上。米蓝呆呆的看着那张在黑夜映衬下显得愈发惨白的小脸，一双黑眸黯淡无光，只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刹那稍稍亮了亮。只一瞬，又暗了下去。且随着眼帘垂下，身子也跟着向前倒去。

　　米蓝连忙上前一步，接住了冷漠，手中的水杯同时落地。入怀的，不再是早年那个软软肉肉的小身子，那满身的寒气，隔着衣服也让米蓝不自觉发颤；那瘦如干柴的身躯，硌的米蓝生疼；心更是不受控制的撕裂。

　　“小米，小米。。。”轻柔的颤音，透着深深的恐惧。这一幕，像极了那个伴随了米蓝八年的噩梦。

　　梦里，米蓝站在女儿面前，眼睁睁的看着子弹打入她的后脑勺，颤颤的抱着满身是血的女儿，感受着怀里的人慢慢变得冰冷、僵硬，了无生气。

　　米蓝无意识的搂着，紧紧的抱着，不停的抖着。直到脸颊碰到那发烫的额头才将将回神，赶忙起身，将人打横抱起，又是一瞬的呆滞——这人，太轻了。

　　顾不得蓝珏那条‘不准上楼’的禁令，自动忽略了站在身后的左轮，米蓝神色慌张的抱着冷漠往楼上跑去。

　　门上有指纹锁，米蓝很幸运的试了一次就打开了门。大概是特种兵习惯了高压吧，越是紧张的不行，米蓝就越是能冷静。

　　将人放到床上，用被子包的严严实实的，再跑到浴室蓄上满满一浴缸的热水，又跑回床边将人抱到浴室，直接将人放进浴缸里，在水里为她脱衣裳。

　　先扒了她的外套，再去解衬衣扣子，但才解了两颗就停了动作。锁骨位置，一枚款式简单但做工精致的戒指躺在上面，由一条镂空的银链挂着，颤颤的拿起那枚戒指，不出意外的在内侧看到了‘TL’两个字母。

　　感觉可以被理智压下，这枚戒指却是谁也无法磨灭。

　　再也不需要纠结了，证据就摆在眼前。

　　“唔。。。”轻浅的痛苦呜咽，紧皱的眉头显示出她的痛苦。

　　米蓝惊的手一抖，戒指又掉了回去。深深的看了她那张消瘦的小脸一眼，稳了稳心神，将脑海里纷杂的信息情感统统封锁，只留下‘给她退烧’这一个念头。

　　剥光了满是寒气的衣服，指腹划过她身上每一道伤疤，动作放到很轻很轻，生怕碰了她就会疼一样。在热水里泡了许久，冰凉的身子才稍稍回暖，这才为她擦干净身上的水，为她换上那套树袋熊装。没什么恶趣味，只因这衣服暖和。又翻出了医药箱，喂她吃下退烧药，米蓝这才停止了忙碌，静静的跪坐在床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有多久没这样仔细看过自己的女儿了呢？八年？不止的，自女儿与王诚一战入院醒来后，米蓝就再没有这样看过她了。除去现实忙碌这个因素，更多的是她自我保护而隔开的距离太大，没有机会去靠近。如今，经历过长久的失去，米蓝怎么舍得移开视线呢？

　　但人类向来就是种爱纠结的生物，女儿复活带来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理智就开始在脑海里疯狂的叫嚣。

　　米蓝不愿承认，拼了命的为她找理由，可将过去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从脑海里过上一遍又一遍后，却可笑的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

　　八年前的完美证据是合情合理的、是无法推翻的、最主要的是，那是她承认了的！她没有死于八年前，却在八年后以自己敌人的身份再次出现。似乎从一开始，她始终都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感情与理智，对一向以家国为重任，黑白过于分明的米蓝而言，从来都是后者占上风的，更何况，还有这么多既定事实摆在眼前。所以，米蓝不可能跨过心底的那道坎，不可能将一切抛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无所顾忌的与女儿相处。

　　所以，米蓝的手在她的头上举了好久，颤了好久，还是没有抚上去。

　　到底还是缩回了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转身。

　　米蓝不敢再呆下去，怕自己撑不住，还需要空间和时间去理清自己的思绪，去思考，到底要如何去对待她。

　　这不是别人，是自己十月怀胎，历经分娩痛楚生下的女儿！米蓝可以顶着不孝的罪名与米振国断绝父女关系，可以冷心冷清自我折磨般的与汤沐阳离婚，但做不到，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视而不见。不论她曾对女儿说过怎样决绝的话语，不论她做过什么狠心的事情，不论女儿究竟做过什么，在她心里，汤小米，从来都是她米蓝的女儿，从来都是她的唯一！

　　一次次的互相伤害，一次次的分离斩断，都不可能断绝这份母女之间的血肉亲情，永远不可能！

　　所以，米蓝只能不停的挣扎，不住的纠结，任由自己在感性和理性之间一遍遍来回拉扯。

　　只是，米蓝显然是低估了自家小魔怪的作妖能力，明明在发烧，明明昏迷了，明明没有意识！却还是能轻而易举的击溃自己费尽心机耗尽心力筑下的心防！

　　“妈妈。。。”软软的低声嘤咛，在寂静的夜里显的格外清晰。

　　米蓝猛地一颤，不敢回头。

　　床上的小人儿慢慢缩成一团，眉头紧皱，眼角竟还漏出泪珠，嘴里断断续续的吐露出些许模糊的音符：“别。。。别。。。走。。。别。。。不。。要我。。。妈妈。。。要。。。妈妈。。。”

　　同样是泪水，只是一个从眼角滚到枕头上，一个顺着下巴滴到地板上。

　　米蓝转过身，眼眶蓄泪，轻柔的吻去她眼角的泪，苦涩的很。掀开被子，和衣钻进被窝里，小心的将她搂进怀里，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柔声低咛：“妈妈不走，妈妈不会不要你，妈妈会永远陪着你。。。睡吧，我的小魔怪。。。我怎么舍得不要你啊。。。我的宝贝，睡吧。。。安心的睡吧。。。妈妈在的。。。”

　　无意识的冷漠就像小时候那样，一感知到米蓝的存在就往她怀里钻，双手紧紧的攥着米蓝的衣服不撒手，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就这样吧，就这样放纵一次吧。

　　小魔怪。。。我的小魔怪啊。。。我的女儿啊。。。我的。。。唯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