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幅画：穷鬼

第一章

    穷鬼是个姑娘，今年十七岁，正在读高二，学习挺好，就是很穷。

    穷鬼有个同桌，是个男生，叫宗燃，吊儿郎当的，但家里很有钱。

两人刚见面的时候，穷鬼一头随便剪的短发，白T恤，洗到发白的牛仔裤，和被踩的不怎么美观的帆布鞋，这一身打扮让宗燃觉得她很另类，毕竟他随便一双鞋就有个小五千。穷鬼看到宗燃银色的头发也是皱了皱眉。两人刚见面互相就不怎么看的顺眼。因为深知，他们并非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坐同桌也有了一年多，从未发生争执，因为基本的交流都几乎没有。两人也乐在其中，毕竟性格不合的人想处起来很累。

宗燃这个人长的也好看，英气的眉毛，深邃的眼眶，桃花眼，就算银色的头发也不难突兀。他是校园的风云人物，毕竟校园里染成这样的颜色，总是另类的。穷鬼发现他的小拇指关节处有一个纹身，但不太大看不清是什么。

“走，打球去。”别班的男生经常叫宗燃一起玩，宗燃的人缘很好，认识的人也很多。

“行。”宗燃应道，脱了校服外套，就走了。穷鬼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的位置靠窗，轻轻一瞥便能看到学校操场，穷鬼看到宗燃打球张扬的样子，发现他每次打篮球的时候都是主锋。有的人一出生就光芒四射，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望到。窗外的阳光难得照在穷鬼脸上，穷鬼有点困，但并没有睡着而是半阖着双眼，模模糊糊的看着在窗旁的老树垂钓着的枝条。而她穷鬼是人群中不太起眼的那种，她不想当太阳，想当被太阳映照的一颗大树，绿绿油油，有人在下面乘凉......

第二章

今天是周末，穷鬼按照往常去咖啡店打工。天气有点凉了，穷鬼套上了一件薄的外套，穷鬼很瘦，这风一吹，显得她整个人更消瘦了。她兼职的那家咖啡店的老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到现在还是单身，瞧穷鬼可怜于是让她周六周天上班，如果学校有课，周六只用上一个下午的班，但工资还是按照一个月两千给。穷鬼挺感激她的，觉得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二美的女人，第一是她妈妈。

穷鬼喜欢这个咖啡店的氛围，安静的，温馨的，像家一样。平常人不算多，但今天来了一帮小姑娘，穷鬼感觉有点熟悉好像是他们学校的。中间那个高挑的女孩，和穷鬼一个班的叫齐亚斐。穷鬼觉得她长得很好看，她今天穿了个黑色的吊带勾勒出少女的轮廓，她头抬的很高，像是一只漂亮的孔雀。

齐亚斐和旁边的女孩聊着天，穷鬼在旁边看着，她倒不是说羡慕，好吧是有一点点，毕竟她没有什么朋友。女孩看过来和穷鬼对上了视线，一愣然后随即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向穷鬼走来。“诶，你在这打工啊。”女孩笑起来，嘴角有梨涡，看起来甜甜的。

“嗯。要喝什么？”穷鬼随便用手缕了一下额头上的碎发，开口道。

“有什么推荐的吗?”

“这个挺好喝的。”穷鬼指着菜单上的一个饮品。

“是吗？是你自己觉得好喝还是客人们觉得好喝。”齐亚斐说道。

穷鬼一愣，随后说“客人都说这个好喝。”

“哦好的，谢谢你哦。”女孩又笑。穷鬼有点纳闷，为什么她那么爱笑，好像每说一句话都会笑一下，穷鬼不理解，也没去苦苦思考答案。

齐亚斐走的时候那一帮有个女生说“那个是你们班同学吗？怎么还做兼职啊。”

齐亚斐笑笑“是我们班同学，小声点，他们家家境不太好，其实她人很好啦。”

那个女生点点头“不过我觉得她长得好好看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

齐亚斐又笑笑，没有接话。

她们自认为小声的话，实际上都被穷鬼听见了，穷鬼一点也不在意，也不觉得丢人。她就在想，齐亚斐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很好，她和她一点也不熟......

第三章

穷鬼今天去了医院，她不喜欢到医院来，满是消毒水的味道，有小孩的哭声，有大人的聊天，还有些老头抽着烟被别人骂。在医院什么人都能见到，医生穿着结白的大褂，像是雪似的，而地板脏的泛黄，有随便丢弃的胶布，纸巾。穷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穷了住不上好医院，来到的医院所以这么脏，人这么吵，医生这么凶。穷鬼走向前台，拿出了一沓现金。

     “周姐，我交402的钱，2号病床。”穷鬼对前台的护士说道。护士抬头一看发现是穷鬼，于是笑了，这个护士是管她妈病房的一个比她妈小不了几岁的一个女人，但穷鬼喊她姐。眼熟穷鬼后，对穷鬼也很好。“小安来啦，好的，我给你存上。”周姐接过这钱，一边存一边对穷鬼说“你要好好注意身体，多吃点饭，你看你瘦的。”

       穷鬼点点头，说“周姐，我妈最近情况怎么样了？”

       “你妈啊，特别坚强，说不定会好呢。”

       穷鬼又点点头，她知道周姐在安慰她，恶性肿瘤好的几率是真心不大，但她愿意去相信这个奇迹。穷鬼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去看看我妈。”

       “好嘞，刚好我也存好了，你去吧。”

       穷鬼走后，几个护士和周姐围在一起。“那个小姑娘是402的那个大姐女儿吗？”

       “是啊，小姑娘一个人挣的医药费，今年高二学习又重又有这么一个担子，晚上有时陪床一夜一夜的失眠，我家的孩子比她少不了几岁，还在叛逆期呢，这女孩已经扛起整个家了。”

       “孩子她爸呢？”

        周姐摇摇头没说话。

        穷鬼走进病房，看到她妈背对着她，穷鬼知道，她妈又再偷偷抹眼泪。穷鬼没有走上前，她打了桶热水回到病房。取出一个一次性口杯，热水沿着边缘往下流，可以听到像是炸开的声音，偶尔会有几滴水漏在桌子上，再触碰它的时候，水滴已经凉了，而聚集在一起的水依旧是滚烫的，嘬一口，水顺着流到了心里，暖烘烘的，但滴在桌子上的水滴却渐渐干涸，无人问津。

        穷鬼给水杯也倒上水递给此时已经坐在床上的母亲。她的母亲眼泪早已擦干，接过水后小口小口的抿着，穷鬼看着她的妈妈。我的妈妈好像瘦了点，白头发好像多了点，眼睛好像浑浊了点，但她依旧是我穷鬼的妈，我穷鬼辛苦一点没事，我多努力一点没事，但我不想成为孤儿。穷鬼想。

        穷鬼和她妈没有说什么话，沉默的气氛却一点也不尴尬，反而安心的要紧。她的妈妈欲言又止，缓缓的开口“小安啊，妈妈这病要不就算了吧。”

        “.......”穷鬼没说话。

        “小安别倔了，听妈妈的话，别交钱了，咱回家吧，妈妈觉得没事。你现在高二正是重要的时期，要考个好大学。”

         穷鬼感觉胸口有点闷，对她妈说“你说过你想参加我的成人礼，想穿最漂亮的裙子。”

         她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难受的，她妈又哭了，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砸在她妈的手上，砸在洁白的床单上，砸在穷鬼的心上，砸出一个大窟窿，女娲也补不了。

         过了一会儿，她妈缓缓开口“小安，马上到你爸忌日了，你去扫扫墓吧。”......

         穷鬼叫李安，她爸爸死了......

    第四章

    宗燃家很有钱，所以一直到现在宗燃还不知道钱的概念，但他知道怎样去花钱，知道怎样用钱去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宗燃家也很幸福，有爸爸也有妈妈，两人都特别特别特别的爱他。自从宗燃出生后，他的妈妈辞掉了工作，做一个家庭妇女专门管宗燃，而他的爸爸无论多忙都会回家，但是宗燃很累。

    “你说说你啊，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子，成绩那么差我和你爸就不说你了，想想你健康长大就好，但你也不要这么挑战老师啊。”宗燃刚回到家里，就听见他妈的声音。宗燃皱了皱眉开口道“妈，你能别我一回来你就说我好不好。”

“你还不乐意了，你赶紧把你那个不伦不类的头发给我染回来，你这染了也有好长时间了吧啊！”

“你能不能别管我！”宗燃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乐队的主唱昨天喝了酒，今天训练的声音沙哑的唱都唱不上去，音调全跑。一回家就听见他妈咄咄逼人的声音，确实是有点心累。

“不管你？你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管你，等你成年了你看我还管不管你，等你求着我要口饭的时候，你有着哭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宗燃愣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与自己日日相处的母亲，她依旧是那种卷发，微胖的身材，但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让宗燃感到陌生。

他的妈妈还在继续说“我看你这种以后就是啃老的，整日和你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以后你就要饭吧。”

“你说话有点过分了！”宗燃皱着眉头，紧抿着嘴唇，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震耳欲聋。 他的妈妈被吼的怔住，然后扭曲的脸变得愤怒，一巴掌就扇到宗燃的脸上，宗燃半张脸瞬间红了，他的眼眶也红了。宗燃咽了下口水，喉咙随着上下起伏。宗燃没有说话，转身离去。留下他的妈妈后悔、自责。

到了自己的房间，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烦躁的揪着头发，宗燃努力的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但却是无用功的挣扎。

宗燃想着，自己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喜怒无常呢？好像是从他外婆走的时候以后，他的妈妈就突然像是疯了一样。有时候他妈会因为一点点的小事和他爸争吵，吵到后面就骂的越来越难听，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吵，越来越累。

宗燃有时候会想，两人为什么还不离婚，但她们给出的答案都是“因为你。”

宗燃的眼泪流着，他觉得自己简直太不男人了，想要擦掉眼泪，但他的妈妈推门而入，没有敲门，看到宗燃还没有擦掉的眼泪，说“你怎么又哭了?你能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我也不想打你，但你这样简直不求上进。”

宗燃突然麻木了，他听着他妈自以为是的安慰，实际他一句也没有听清，唯独尖锐的声音在他头上盘旋，在他脑里循环，说着说着，他妈累了，带着哭腔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宗燃听到久违的安静，叹了口气。将窗户打开，门关紧，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抽了起来。烟被打火机点亮，有着点火星，随即消散，烟雾在空中盘旋。宗燃实际不喜欢烟的味道，他的妈妈也不喜欢烟的味道，每次他爸抽烟的时候两个人又要争吵，宗燃抽着烟，摸着自己背回来的吉他，他没有弹，他只是在听，他在听自己与音乐的羁绊，和自己热烈的心。

第五章

烈日会被乌云遮盖

大树会因冰雪折腰

乌云无意

冰雪无辜

且为一者

多说无意而不知

第六章

穷鬼今天起的很早，她睁开眼，入眼的便是掉漆的天花板，自从她妈住院以后，穷鬼退掉了以前租的大房子，先租了一间单人房。环境不好，有光线的地方只有在天花板挂着的灯泡，但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明媚。

穷鬼随便洗漱了下，从冰柜里拿出一袋牛奶煮开后喝了就算是早餐了。

穷鬼今天不太想走路，她掏出了一块钱，坐上了公交车。

因为时间很早，所以公交车上没有什么人。穷鬼看着微微亮的天，整体还是淡淡的蓝色，路边的夜灯还没熄灭，公交车上了一座桥，桥下面没有清澈小溪，只有裂开的土地，和正在消散的水渍。穷鬼就看那边的楼房后处，蓝色渐渐染上点黄，又忽然像害了羞似的，面颊涨红了，再悄悄探出点头，太阳升起来了，而穷鬼在学校后面的院子碰到了宗燃。

因为来的太早了，学校的教室没有开，穷鬼下了车，便来到那个院子，准备消遣一会儿，但经常去的那棵老树下躺着一个人，定睛一瞧，发现是自己的同桌宗燃。宗燃躺在老树下方的草坪上，因为天气变凉了，草也湿润了，很凉爽。

穷鬼看到有人，便准备转身离去。

“李安!”宗燃喊。穷鬼转身看，宗燃头往这偏 ，神色放松，嘴角含笑，穷鬼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真好看，是穷鬼见过最漂亮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星星，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杏仁色，穷鬼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有一个布娃娃，她的眼睛像、是玻璃珠，但依旧没有宗燃清澈。

“嗯。”穷鬼应。

“你过来。”宗燃说。

穷鬼过去，宗燃做起来，拍了拍他身边的草地，“坐。”

穷鬼坐下。

宗燃递给她一只耳机，“你听。”穷鬼戴上，里面是一段纯音乐，很轻，没有过多的乐器，像是小溪娟娟细流，像是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但声音渐渐变大，旋律冲上顶峰，再一跃而下，洒脱自在。

“好听吗？”宗燃问，带着点小心翼翼。

“好听。”穷鬼不懂音乐，她不知乐理，不知节奏如何划分，不知如何去分辨一首曲子是否高贵，她只知道这首歌给她带来了生命的冲击力，但千方感觉最终道不出来。

“没了?”宗燃笑，他的眼睛像是拥有整片天空，太阳在他眼中升起。

宗燃在笑，穷鬼看着他笑也不由自主的笑了。

女孩的眼睛弯弯，笑起来的嘴巴不是半弧状，而是形像四方形，笑起来不标准，但让整个五官都显得生动起来。

那一天，对方都不知道对方。

宗燃不知道穷鬼看到了他半张脸上的微红的痕迹。

穷鬼也不知道宗燃注意到她眼下的黑眼圈。

第七章

宗燃第一次见到李安的时候，其实不是开学的时候，而是在地铁上，李安坐在走廊对面，宗燃站着李安旁边，李安那天穿了件灰色的卫衣，和开学见的裤子和帆布鞋。

宗燃发现他第一眼看到女孩不是她身上的衣着鞋子，而是被她身上的气质所吸引。

穷鬼就坐在地铁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像是在放空，她很安静，但令人很舒服，宗燃觉得穷鬼有一个自由的灵魂，而这自由在吸引他靠近。

宗燃觉得穷鬼长得很好看，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脸小小的，眉毛是那种天生的浓眉，嘴巴是厚的很性感。

尤其是眼睛，宗燃最喜欢穷鬼的眼睛，她的眼睛是丹凤眼，微微上挑，但里面没有光，一片漆黑，像是对现实的无奈与不甘。

他觉得穷鬼像是一根野草，随风摇曳，或在石缝中或在悬崖上，好似只要有一滴水，她就能继续存活下去。

宗燃羡慕李安，他觉得她是一个独立的整体，她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的家人好像也不在意她的成绩，即使她成绩不错。

宗燃羡慕李安，他要是和李安一样自由，他一定会去搞自己的音乐，他希望他的音乐可以让所有人听到，可以让他的父母知道，宗燃不是一个坏孩子。

宗燃羡慕李安，但他不知道李安过的什么生活，李安虽然自由，但她没有爱好，她每天的生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钱，为了家庭。李安没有未来，就算有，她也找不到了……

第八章

宗燃又谈了一个女朋友。

穷鬼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旁边女生聊天时候知道的。

宗燃长得好看，家境也好，又有着一股桀骜又无知的帅劲，还玩的一手好音乐。喜欢他的女生不计其数，他也对的起自己的那副皮囊，谈的女朋友也不少。

少年的情愫可以称的上爱情吗？

好像可以，只是这份爱情少了些责任，多了些放纵及叛逆。

你说宗燃真的对他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很上心吗？

好像也没有，只不过是跟风，玩着畸形的潮流。

他这次的女朋友是齐亚斐，穷鬼认识，因为前不久她才买过她的饮料。

天暗了，外面的日光渐渐被灯光取代，高中的晚自习要结束了。穷鬼旁边的位置空空如也，她也习以为常。宗燃不上晚自习，他要么玩音乐要么谈恋爱去了。

穷鬼猜他去谈恋爱了，因为齐亚斐也不在，这个女孩可从来没有缺席过晚自习。

穷鬼收拾好东西，大大的书包只背了几本书，她作业写完了，她只需要完成复习巩固了。

走出校门，天已经黑的看不到上面的星星了，就像是残留在宣纸上的墨，渲染开来。

夜晚的空气总是潮湿的，路灯是黄的，远看像是光把空气染上了颜色。

穷鬼走在路上，今天的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走了一段路，穷鬼发现路边有着一群人，旁边立着各种各样的摩托车。

中间鹤立鸡群的是宗燃，旁边依偎着他的是齐亚斐。摩托车烧着汽油的声音很吵，像是住进了马蜂窝，宗燃往后一瞥，对上了穷鬼的眼睛，他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齐亚斐明显没有见过宗燃的狐朋狗友们，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局促。

穷鬼想，要是她是齐亚斐的男朋友，最起码不会让女孩感到这么尴尬。

不过这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坐在机车后面搂着宗燃的腰，光看背影，也能感受到恋爱中女孩的甜蜜。

穷鬼看着一溜烟开的无影无踪的那些摩托车，收回了视线，继续往家走。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