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眼里的故事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心里藏事太多，天色浅亮，茹玲便被一个梦魇惊醒，醒来却顷刻间忘了所梦之事。便靠枕而坐。她打开台灯，一团奶白色的光照亮床头一角。这些光亮也就够了，张茹玲心想着，不自觉看了看外面，五点钟的光景罢。叹息一声，殊不知该吐出些什么，是感谢祝冬言带她去认人，还是问心自问对他的一份亏欠。她闭上眼，忍不住的动容，想想一早就认出了他，那个儿时给她包蜜饯的男孩。她的心不大，就是一碗水里，弄进了一颗小石子，惊起的涟漪，叫她自己都不曾觉得这事有什么可说之处。而这些，却在知道他的身份后，做出三分对他情深不忘，年年相忆一般。

　　这样一挨，又过了一个时辰，听闻有人轻扣门，是位老者的声音：“张小姐可起？”张茹玲只觉这声耳熟，疑惑还没到用餐时辰，即应道：“起了，请问什么事？”门外的老人身形单薄，梳着长辫，着黑色长袍，又套一件马甲，他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屋内的人可以听清：“二爷想让你跟他出去，已在外面等候，不知小姐等会可出来？”张茹玲想到昨晚答应她的事，没想到他办的这样迅速，马上对门外回道：“稍等，我马上就好。”

　　那人她确实见过，就在柳城的戏院里，她见到祝冬言的时候。他说称他杨伯就行，杨伯带她走一条偏路，经过几处假山，才绕道至门前。两个男丁打开大门，老人步履矫健，踩在台阶上轻不闻声。出了府门，只见两辆汽车停在石像边，祝冬言着一件黑色西装，打着暗蓝色领带，倚在车灯上。见她来了，唇角一笑。这时天色已经亮了，一点日出羞露出来，不偏不倚的落在他胸口出，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带着温度。张茹玲走上前，还不待她客气两句，祝冬言就拉开车门，似乎并未打算与她对话：“进去吧。”张茹玲瞧了他一眼，这些日子未见，他留了一些碎胡渣，在线条感很强的下颚上，那些无形中成了一点成熟男子独有的魅惑。

　　张茹玲没有多看，进了车厢，才发现前面副驾驶上坐着祝常鹿。她很快镇静下来，露出的笑容跟初见一样：“见过大爷。”祝常鹿还是昨日那一身军装，他军帽下压了一下，戴着玉扳指的手上抬，吸了一口雪茄，才回道：“张小姐早，听说你有位朋友被误抓了，今日二弟带你去领他回来罢。”

　　听了这话，张茹玲大气也不敢喘，车厢里的空气好像三言两语凝结住了一般。张茹玲一转念想，他乃三江九省统帅，犯他的人，可想而知，而他如此轻描淡写，反而让她不由得多心，他会如何处置那些潜入东城的贼人？今日带她去认人，又是否会是个圈套？但很快，张茹玲就沉下气来，她左右不过一介女子，除却人间了了几事，她就袁成可期待，眼下袁成下落不明，她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于是缓缓说道：“那，我在此谢过大爷，还有二爷了，假若我友人真在牢中，还望大爷抬抬手，能放了他。”

　　祝常鹿把烟递给窗外候着的人，他一张脸上就像听故事一样，呈现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有意无意的转动手上的玉扳指。他一句话也没说，背对着她不动，只看得到露出的半个雄鹰一般宽厚的肩膀，无形中有股寒气，直直往人逼去。这副样子，跟昨天认识的那个军爷有所不同。祝冬言在外头跟杨伯说了一些话，也从另外一边坐进来。他生性敏感，这里面的气氛，他一抬眼看前面的那位，就猜到了缘由。果然，祝常鹿突然笑了两声，那声音冷中带沉，直叫张茹玲想往后缩脖子：“你可知，我一路上抓的贼人，他们都是朝着二弟来的。”

　　张茹玲手上一紧，只抓住腿上薄薄一层裙衫，她喘了两下，听到自己心跳不已。他们要杀祝冬言，这也不是说不过去，那对他二弟行凶的人，他能放过吗？想到这一路上遇到搜查的人，那阵势，倘若袁成就在他们其中，下场不敢想象。张茹玲眼眶容易红，此时她低下了额头，小女儿家般吸了下鼻子，眼神不知不觉像根藤蔓纠在一起，柔软成一团，也不容易扯断。张茹玲对着祝冬言一俯身，才说：“茹玲先替友人赔不是，倘若他真是那伙贼人，还请二爷，大爷，放了他吧。”

　　车厢里空间本来就小，这样一来，二人的脸只相差不到半米。祝冬言眼神深邃，如同里面结冰，看她时，留着表面一层温暖，融化到眼眸感湿润。他声音不重，像在戏院里说戏文，怕惊着了看客：“无妨，你若找到了他，我让你带他走了便是。”不知为何，他的话另她深信不疑，直达她心底的安慰。她准备再多说一句感谢的话，不料祝冬言扶住她的身子，瞧上她那对盛水的眸子，目光移到她微颤的朱唇上，他的心一下落空了般，不被旁人察觉的咬咬牙：“不必多言，我说的话，算数。”说罢，手掌从她肩膀处滑到背上，明明是上好的绸丝，却还是让他觉得这不如她肌肤万分之一的光滑细腻。祝冬言很自然的收了手，目光望向前方，谁也看不到那眼神里的故事，如同没有刚才那一瞬间的心思。张茹玲坐好直了身子，往另一边偏去，也不再看他。微抿的唇，说不出来的话，分不清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