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忧女（二）

　　听一个婢子说，当时我的脸都红透了。我看着他把折扇递给旁边的丫鬟，然后朝我走来，行礼……

　　我莫不是在做梦？

　　我连忙起身，动作甚是狼狈。他坐我身旁，朝我又是一笑。

　　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闻起来舒服极了，飘飘然，真的像做了一场梦……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他这么近，可以如此清晰的看清他的模样，可以如此清晰的闻他身上的香气。我就那样静静注视着他，全然听不见旁人的闲言流语。

　　他伸出玉手，纤指轻轻拂过琴弦，清脆的琴声传了出来。

　　琴声委婉连绵，似崖下清泉，涓涓流淌。而柔中自带一分刚毅。

　　忽地，琴声似风起云涌，惊涛拍岸。旋律激昂而高亢。好似看见了战场上的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战士们旗鼓呐喊，个个雄心壮志，誓死保卫家国。

　　霎时，琴声戛然而止，使人意犹未尽。

　　他又起身行礼，对我笑道：“献丑了！”

　　他的琴艺，一点也不亚于我，我低声说道：“今日能听得公子奏曲，小女子三生有幸。敢问公子大名？”

　　他笑道：“楚寻箫，叫我阿楚就好。”

　　阿楚……我在心里默念。我偷偷望着他，他也望着我，一种从未有过的和谐。我多希望，这是永远。

　　这时，一阵轻咳打破了这宁静。我与他同时望去，只见一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已是不惑之年。他的眼里射出两道寒光，刺到我的心里，一种无法侵犯的威严。

　　阿楚见到他，立刻唤声“爹爹”，然后随着他走了。临走时，看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无奈与痛苦。

　　我的心，像刀割般痛。

　　我自是明白，一切都不可能。我居然还奢望……

　　夜晚，夜凉如水，夜空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像一层薄薄的纱。

　　上弦月挂在上空，月光洒在地上，寂静空旷。仿佛天地之间，只有我与月亮。

　　我找了个理由，和刘妈妈请了个假，免不了一顿臭骂。

　　我一直在想他，想他的笑容、想他弹的曲、想他回首脸上的无奈……

　　为什么，我身份如此低贱？为什么，他的父亲会给我投来冷冷的目光?为什么，我只能与他遥遥相望?

　　我还在沉思中，从树上飘来一个白色的身影，落在窗前。我刚想大叫，可定睛一看，竟是阿楚！

　　我管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么多委屈积淀在我心里，早已绝望透顶。我扑到他怀里，百感交集。

　　他抱住我，说道：“对不起……我父亲，不同意……但是……”

　　前两句话我早已料到，可是最后一句话究竟何意?

　　他替我拭了拭泪，柔柔地道：“我带你离开这，去一个没有任何烦恼的地方，许你十里桃花。”

　　我羞怯地道：“好。”这世上，是有一个人，真心对我好！

　　“可是……我得回去安顿一番……你在万忧园那里，等我。”为什么，他的眼里有一丝不安？

　　我自是相信他，坚定地说：“好，我等！”

　　没过多久，他便去了。殊不知，这一去，便是永远。

　　我赎了身，独自在万忧园等他，一年又一年，却始终不见他。

　　我不断告诉自己，阿楚快要来了，他怎么会忘了你呢？直到，从京中传来消息:即日，楚家三公子楚寻箫迎娶兰家嫡女兰氏为妻。

　　阿楚，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吗？你还记得盼春楼那个姑娘吗？你还记得那个姑娘还在万忧园等你吗？

　　莫非你真是京中那些花花公子？你真的，可以随便收回你的诺言吗？

　　我只是个妓，可以随意任人欺辱。我应知道，爱上你在别人眼里就是笑话。

　　你有资格戏弄我，而我无资格反抗。

　　可笑！

　　我本以为自己看错了人，我本以为他负心薄幸，我本以为他……

几个月后，　　京中又传来消息：楚家三公子本心有所属，但由于政治婚姻，被迫娶兰氏。没过多久便郁闷而死……

　　阿楚！我错怪了他！他从未变过！他对我一直都是真心！

　　可他，竟抛下我先去了……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照在他墓前，老天不愿让我多待。我依依不舍的起身，望他最后一眼。从此，不复相见。

　　来世，我也只能逃你，避你，躲你。我真的，真的输不起。我的年华已老去，我没有什么可以再做赌注。

　　阿楚，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