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目标

“掌司大人请来的这位...真的没什么问题吗？看起来总觉得不太靠谱啊...”降妖师身边的同伴趴在她耳边小声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妖灵来做降妖师的，这不是自己降自己吗？”

黑色长发，身着大红色长衣的男人一脸清冷，面无表情的站在掌司身边。他身后背着一副金红色相间的长弓，光线在那把长弓周围微微颤动，不断将映入人眼中的图像扭曲，降妖师看到这一幕，心里不自禁有种奇异的感觉。

那些阳光，似乎有些惧怕这个男人。

早在三天前，洛阳降妖司的掌司就将新同僚即将到来的信息通知了所有人——最起码是降妖师认识的所有人。事实上，降妖司的编制下究竟人有多少始终是个谜，在降妖师的记忆中，这种大规模聚集成员的情况对于这个有些偏谍报性质的组织来说，还是第一次出现。

果然，掌司给了大家一个惊喜。

来降妖司做客或被羁押的妖不少见，慕名而来想做降妖师的人也不少见，但想做一名降妖师的妖，众人倒是真的没见过。

“嘘…”降妖师将手指数在嘴前，“小声点，别被掌司大人听到了。”

“听万物灵，引天地弦的巫祝；阴阳相报，五行为和的阴阳家；天理昭昭，剑心所向的大理寺；侠之大者，刀为天下的游侠。”掌司提高声调道，“我们洛阳降妖司真的是人才济济，即便我作为掌司，在某些方面也不敢说比各位做的更好，例如用剑，我是万万不敢与大理寺的各位争辉。”

“然而我有弱点，各位自然也一样。”掌司话锋一转，“大家想必都见过木桶，一只木桶若想盛满水，每块木板一定都要一样平齐且无损，若这只桶的木板中有一块不齐或者某块木板下面有破洞，桶就无法盛满水，对吧？”

众人纷纷点头。

“一只木桶能盛多少水，并不取决于最长的那块木板——短板才是关键。”掌司道，“这次我邀请司羿大人来，就是希望他能帮大家弥补些许短板。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对妖恨之入骨，许多没到场的人更是如此，但我也希望，各位能清醒看待事物，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更不要因此...”

司羿突然向前踏了一步。

掌司愣了一下，闭上了嘴。

“我叫司羿，由彤弓化灵而生。”司羿道，声音不大，却颇具威严，“我曾随那位大人征战四方，败无数大妖。我射下过金乌，击落过大风，诛杀过九婴，平定过南蛮。尽管按照你们的说法，我是妖灵，但我更是人族之弓。我会保护人类的安全，但手无缚鸡之力，不擅弓术之人，无法成为我的同伴和战友。”

“至于你们，”司羿似乎是为了掩饰紧张，清了清嗓子，“我粗略的扫了两眼，弓术实在糟糕。”

众人中有不满的哼声传出。

“那个，我不是说你们不配做人...我只是说你们无法成为伙伴而已...”司羿连忙解释，“不不不，我是说我可以把你们教的更好...”

“这人说话还真有点不合时宜啊，完全不过脑子。”降妖师看着司羿，心中想道，“不过...似乎也蛮可爱的。”

洛阳降妖司中不乏对妖仇恨、主战的鹰派，但在司羿问题上，却都闭了嘴。

一方面，在降妖这件事上，全降妖司可能都找不出比司羿更有经验的人——尽管其中十分之八的功劳应属于司羿的上一任持有者——那位与他共用同一个名字的、曾射日的帝尧射师。另一方面，无论是符咒、亦或是刀剑，一定程度上都要依靠降妖师自身的体力，持续战斗的情况下，一丝一毫的力量都需要节省，弓弩的作用确实无法忽视。

尤其是更为省力，又能持续攻击的连弩。

司羿倒是不在乎教大家使用弓还是弩，在他看来，只有最初的司羿彤弓既是染血又是荣耀的象征，之后的弓都只是艺术品、装饰物而已。

“望山会于心，右臂平于地面，目不斜视，手扣扳机...”降妖师望着对面的稻草人，双手微微有些颤抖，嘴里嘟嘟囔囔道。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食指按了下去。

一支弩箭飞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了远处降妖师那正在瞄准的另一位同僚。待降妖师反应过来想大声提醒，已是为时已晚，弩箭已然撕裂空气，到了那人面前，眼见便要刺入其胸膛。

司羿身上的气势突然变了。

司羿夺过身边人的弓，侧过身子，右手展平，左手搭箭羽放置于弓弦之上，猛地拉开。弓臂弯曲，弓弦在瞬间绷紧，道道青筋在司羿小臂上崩出。

他的双臂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降妖师听见了木质弯折的嘎吱声响。司羿目光炯炯，盯住那不断前进的弩箭，松开了手指。

这些动作发生在眨眼之间，但不知为什么，降妖师看清了每个步骤，仿佛时间在这一瞬间被人拉长。伴随着箭矢脱弦，司羿手上那虽然算不上大师之作，却也是知名工匠的打造的精品弓，在一瞬间崩裂开来。

木屑飞扬间，那后发的箭矢，竟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瞬间窜到了弩箭侧面，然后撞了上去。

那纯金属的断箭竟被生生撕裂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尘埃落定时，在场的一半人被惊得有些发懵，另一半人则还摸不到头脑。降妖师率先回过神来，然而还不等她说话，司羿便摘下了背后那金红色上刻凤凰纹饰的神弓，瞄准她拉满开来。

降妖师只觉杀机如钱塘巨浪般滚滚而来。

“小心！”司羿冲周围的人吼道，“有敌袭！！！”

接下来，箭矢狂飙而出！

降妖师再醒来时已是三天后的傍晚，医师、她的师叔、掌司以及司羿，都站在她的床前。

降妖师想要坐起，却感觉大腿处传来了一阵剧痛，不自禁轻呼了一声。

“不要动，”司羿急忙上前按她重新躺下，严肃道，“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这是怎么了？”降妖师问道。

掌司叹了口气：“司羿他，有些神经紧张了。”

“他没看到那发箭是你射偏的，救下差点被射中的那人后，他下意识以为是有敌袭，于是就出手了，”掌司解释道，“尽管在射出箭的一瞬间他便反应过来，又射出一箭阻挡，但那一箭势头太过凶猛，即便被击偏，箭罡仍是打中了你。”

司羿开口道：“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降妖师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啊，你不要担心，你长成这样，我不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司羿急忙解释道。

“我长成什么样了！”

降妖师被气得起身，又因为疼痛重新躺下。

“我的意思是...我是妖灵，而你是人...抱歉...”

尽管降妖师多次表达自己的不满，最终照顾她的人却仍是司羿。原因无他，那缠绕在降妖师伤口处的罡气，只有司羿自己能化解。

司羿经常性神经过于敏感，说话也有些不合时宜，但做起事来，倒是颇为悉心。

半月后，降妖师的腿伤也基本好了大半。被允许下地行走那天，降妖师格外地容光焕发。

“你的脸比昨天此时的光泽度高了两分，是因为出油吗？”司羿道，看到降妖师如刀子般的眼神，又急忙解释，“...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做我师父吧。”降妖师突然道，“这半个月来，我落下了许多操弓的课程，得补回来。”

“我可以嘛？”司羿指了指自己，有些惊喜。

降妖师点了点头。

“我会对你负责的！”司羿那向来冷冰冰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降妖师无奈地扶额。

“啊...抱歉...”

降妖师不算什么有天赋的人，但她却足够努力，在司羿的指导下，她的弓术突飞猛进。三月时间转眼而逝，再出任务时，降妖师背后已然多了一把长弓。

然而临行前，她的便宜师傅却没来送她。

“有些棘手啊。”降妖师望着远处在村口肆虐的大妖，皱了皱眉头，射出一枚箭矢。

大妖中箭后狂吼一声，朝降妖师的方向狂奔而来。

降妖师再次张弓搭箭。

然而这次，箭矢飞出后，大妖猛地跃起加速，避了过去。与此同时，其几乎是在瞬间便奔至降妖师面前，猛地一掌拍了过去。

降妖师落在地面，只觉得自己肋骨似乎折断了。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不要动。”

她似乎曾听过这句话，在差不多的场景之下。

大妖又一次向前冲锋。

“离我远一点啊。”司羿取下了背后的长弓，“我很讨厌被人近身。”

“为什么不来送我？”降妖师艰难地坐起，捂住下肋，质问道，“你明明一直跟着我，为什么现在才出来？嘶——好痛。”

“最近一见到你...就有些紧张。”降妖师嗫嚅道，“作为射手，我本应时刻专注于我的目标，但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

“所以你就任由我被妖怪追杀，逃了这么远，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抱歉...”

“你总是在抱歉，能不能不要抱歉了。”

司羿不说话了。他背起降妖师，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再说最后一次，”好半天，他才开口道，“抱歉，抱歉这么晚才发现。”

降妖师怔了下：“发现什么？”

“发现，我想要的目标其实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