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打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只是一场梦，失火的宾馆和那个有字母的打火机，车流中的奔跑，灰白的街道，新鲜的栀子花。”

“喂，既然你这么固执，那就去碰个灰头土脸再回来吧。”

故事很简单，从蝴蝶效应讲起，你的小小举动会引发不可估量的改变，一点点都会。然而所有的举动都是埋下的线，一脉一脉地寻摸着情节的骨，抽丝剥茧后，会毫无偏差地指向终点，走向结局。

有一个少女不服输，她闯进故事里，撞碎了棱角，落下满地唏嘘。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踩在天台边缘，留着泪一跃而下，蝴蝶一般跌落，从撞碎的脑袋里蔓延出血液。

结局是这样，永远是这样。她在某一次某条街道，扼住戴帽少年的手腕，看着他坚忍的眸，眸里有常人触不到的伤，被一遍一遍地凌迟。在伤之下的阴影里舔舐痛苦，他的痛苦便是无法治愈的疤。

“我想认识你。”

她不去看他的痛苦，专注地看他这个人，从头到脚审视一遍，少年坚毅又沉默，虎一般的瞳孔透着褐光，刃般的鼻仿佛要将世界砍成截然相反的两半。

“……………………”

少年抿嘴，低头被刘海遮住眼睛，又是以沉默的姿态，甩开了她的手，转身消匿于千万蜉蝣寄身的浮海中。他们终有不同，她想，就算放到人群里毫不起眼，仍旧各不相同。

“我在想这世上会不会有一颗流星是特地为我而坠落，它知晓我的前生今世，体谅我的痛苦，肯怀抱我接受我。”

白页用铅笔画上灰老虎，署名是少年的名字。翻过一页写过几行字，泪迹晕开一团。

我好像被抛进海里，液态的水变成柔软的泥，流进我的眼，鼻，嘴。光线扭曲成怪异的树枝状一起掉进这流沙海里。我感到失落，躯体正在深陷。这里海既不是海，光既不是光，我既不是我。失落之余总存在一丝庆幸。

或许我的手还与空气接吻，还能用力抓住真实。我那可怜的不值一提的自爱总能在关键时刻把我拉出来，分离出堕落沉沦的部分，提取出上进的部分。

“金泰亨，你信不信二十年后你会发大财？”

“呵，”少年鼻腔哼出一声，手里架着笔：“不信。”

“为什么不信？那我要证明给你看。”她摊开作业本，语气出乎意料地失望，偏偏又赌气不肯这么结束，因此动作愈发暴躁，撞到桌子边角差点没跳起来，忍住眼泪，提笔乱画，自言自语：“看好了啊，这是能解出难题的你，今天你写出了我写不出来的数学题，一年后你会超过数倍个我，成功考上理想大学……”

“唉……”她的动作因为少年溢出的叹息而停止，抬眼颇为不解是何意。少年看着她，缓缓道：

“证明本就是个无聊的词汇，任何被主观赋予毫不例外都具备目的。在短暂的生命里企图证明某件事既功利又愚蠢，可能有的人一辈子都不可能验证出，有的人不择手段也要别人相信，所以，你想要我去相信吗？”

介么说出的话仿佛是什么真理般，框着的眼镜叫他显出学术气息来，直让人无语凝噎。

她恍然想到道理来反驳，却被少年一把打断：“基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当然会无条件地相信你，可是……”

“可是什么？”

“那是自欺欺人，镜花水月，是假的。而且很明显，你努力的想要说服我的观点从根本上就未获得 （我） 的认同。”

实在反驳不出什么，但对他那一套干巴巴的说服又十分不赞同地瞪大眼睛，用力夺走男孩的书，合上再看过去，厚着脸皮：

“你难道不知道人类还有固执心的存在吗？尤其是我，”往夸张了说：“我啊不撞南墙不回头，一辈子又算什么，五百年五千年都无所谓。”

“你，”实在拿她没办法，这么一妥协反而加剧了她的得寸进尺。

“欸，干嘛这么不礼貌？我有名字的，不要欸，欸地叫，这样会很让人不爽的，我叫方米，你知不知道哇……”

少年逐渐不耐烦，他只觉得少女叽叽喳喳的，一天到晚都不消停。摘掉眼镜，猛地把脸凑过来，飞速地亲了一口她柔软的脸颊。

“你……”戛然而止的话音像飞机一样，携住少女火烧云般红彤彤的脸蛋。她娇羞没几秒，眨巴眨巴眼睛，别过脸：“别以为这么做我就会打消念头啊……我可是很坚定的一个人……”

“所以我才心甘情愿被你骗啊。”

张牙舞爪的人忽地安静下来，沉默了好久才说话。她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那你一直遵守这个约定，被我骗到一百岁，变成走不动的小老头……”

“好不好？”

“好。”他难得认真答应宅，伸出小拇指：“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视线里模糊的天台，风如鸟般掠起裙角，擦过受伤的膝盖，她知道一切，又不完全理解所有，就像一心求死的少年，他的身体在风中破碎成一张打湿了的纸，泪泅湿的眸，脸颊怎么也消不去的疤痕。

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去，她声嘶力歇，不知是对着谁。少年紧闭的眼角滑出泪，后背是大滩的血迹。

“我忽然就想明白过来，人活一世只走一遭，可我连这一遭都不想来。我不愿生活在一座充满罪恶与流浪犬的城市，也不想你跟着痛苦。跳下去，海马体坏了，你也就不必有负担。重生一次，我不会记起你，方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