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夕阳余晖即将落入地平线。等她整理好情绪，我才按下启动键。「所以……你是死神？来接我的？」明明可以自由活动了，她却一动也不动的缩在角落，仿佛直到此刻，才打从心底相信这一切。「不，我刚说了，我是妳的观察员，等妳生命迈向终点的那一刻，才会有死神来接应妳。」「我管你是什么员，对我而言，你就跟死神一样。」她的指控，我无法否认。我带著死亡通知来见她，确实跟死神没什么差别。「巩小姐，我明白妳的感受，请妳……」「你要是敢叫我节哀顺变，我就扭断你脖子。我现在的心情，你根本无法体会！」「我当然可以，我以前……也是人类，我也曾经面临过死亡的恐惧。」「……」她沉默了一会，忽然问：「怎么死的？」「不好意思，这是我的隐私，我不能告诉妳。」「不是问你！是问我自己！七天后，我是怎么死的？」「很抱歉，我只负责通知和观察，至于妳的死因，请恕我无可奉告。」「草泥马……这是什么鬼实验，我莫名其妙被选上了，却没资格过问自己的死因？」「对不起，规定是这样，我也没办法。」「这么说……七天后，真的……会有死神来接我？」「对。」「……穿著黑色斗篷、手拿镰刀的骷髅头？」「巩小姐，我想妳误会了，死神的外型就跟人类一样，因为每一个死神，都曾是人类。」「所以呢？死神会把我送去哪？天堂？还是地狱？」呃……这是一个复杂的过程，等她死后自然会走一遭。但她问了，不说又怕她发飙，我只好长话短说。「等妳死后灵魂出窍，会被死神送到天界的审判部，再由审判部做出判决，依据妳一生的是非善恶，决定该送往轮回局投胎转世，还是送往地狱接受惩罚。」「……」她听完，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一脸茫然地从角落站起身，又一脸茫然地走向沙发，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巩小姐，妳的生命已经开始倒数了，请妳振作一点，赶快想想，还有什么事要做的。」她好像没听进我的劝，自顾自的喃喃低语：「我……肯定会下地狱……」下地狱？我思索了一下，隐约明白她说这句话的含意。「巩小姐，请不用担心，妳这一生的是非对错，审判部自会做出公正的判决。」「你确定？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像个菜鸟。小子，你到底可不可靠？」「观察员是我的第一次，的确很菜没错，但我曾经是个死神，又是文书部的纪录员，请妳不要污辱我的专业。」「你？死神？」她吃了一惊，爱信不信的样子。「对，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又沉默了，显然对我的私事不感兴趣，仰著头，盯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叮咚。门铃声忽然响起，她还是毫无反应，继续放空。过没多久，她家大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一个顶著小平头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个子娇小，身材微胖，手里拎著两袋……我看了一下，好像是水果和微波食品。他瞄了巩小姐几眼，无言的摇摇头，直接走向开放式厨房，先将两袋食物放进冰箱，再提著一袋便当走向客厅。「大辅……我快死了……」巩小姐忽然仰天长叹。「妳上个月也这么说。」他把便当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单人座。「这次是真的……你看。」她哭丧著脸，伸出手腕。「靠！别跟我说妳割腕。」男人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抓起她的手腕审视一番。「割你个毛！我像是会想不开的人吗？你看仔细一点，我被倒数计时了！」「倒数计时？什么东西？」男人盯著她手腕，一脸迷惘。「巩小姐，别白费力气了，他看不见我，也看不见妳手腕上的倒数时间。」我站在一旁提醒。「……算了！」她叹口气，盯著自己的手腕，又陷入一种貌似绝望的恍思中。「那个……关于经纪约的事，我想跟妳谈谈。」男人支支吾吾地开口。一听到经纪约三个字，她立马坐直，整个人也精神了起来。「续约对吧？公司会跟我续约的，对吧？」「呃……距离合约到期，还剩两个月，公司会依照程序走完合约效期，至于两个月后……」男人拉长了尾音，似乎把余下后话吞进肚子里。心急如她，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不会吧？难道连公司也不甩我了？」「没办法，妳现在……不比以往了，广告、戏剧、电影，通通都谈不成，我们也是逼不得已，等合约到期，妳就自立自强吧！」「大辅！怎么连你也跟我说这种话，你是我的经纪人，除了你，我还能指望谁？」「我尽力了，可是公司……不续约就是不续约，我也无可奈何。」好惨。刚收到我的死亡通知，现在又收到经纪公司不续约的噩耗。我猜这位小姐，八成会崩溃。「好啊！不续就不续，反正我巩千仪走到这一步，全是自找的，怨不得人，你走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安静有尊严的死去。」语毕，她突然赌气似的打开便当盒，发了狂的狼吞虎咽。「妳别这样，还有两个月，大不了我趁现在，赶快帮妳物色其他经纪公司……」「不必了！老娘不用你转手，反正七天之后，大家再见，再也不见。」「说这是什么话？」男人一脸无奈，却又拿她没辙。「不用理我，你快走，我寂寞寂寞就好。」「千仪……」「快走！你再不走，我要哭喽！」「好好好……我走，有事随时打手机给我。」那个叫大辅的经纪人一离开，她又泄了气的瘫进沙发里。「巩小姐……」「不要跟我说话，我现在……真的很……你知道的。」「是。我明白。但我还是要提醒妳，妳的时间，正在倒数计时，请妳分秒必争。」萧帮说的对，我的存在，就像手机闹铃一样。必须给醒不来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紧急呼唤。「七天……为什么是七天？半年不行吗？三个月也不错，不然十天也好，为什么只有七天？」她的问题，我也问过局长。现在，我只能把局长的话，一五一十的转达给她───「人类，几乎都有一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惰性，时间拉太长，你们就会失去危机感，只有处在最紧迫的期限内，才能激发出你们的人性和韧性，这也是我们要观察的重点之一。」「拜托！你自己摸著良心说，七天能做什么？」她大声疾呼。我的良心告诉我，这次任务，唯恐状况百出。就算遇到老弱妇孺，也不能心软，只能公事公办。「巩小姐，这是上面的规定，我无权干涉。总之就七天，不能讨价还价。」「去你的！」####天黑了，她家的客厅，逐渐沉浸在黑暗中。我打开灯，看著她；猜想她的心，八成也陷在阴暗里。猛不妨，她忽然冷眼瞪过来。「你别一直盯著我看，要签名就说一声。」「不、不是的……我的任务，就是观察妳，妳的一举一动，我都不能遗漏。」「马的！包括我洗澡、上厕所，你也要盯著看？」她气急败坏地大吼。「除了洗澡、上厕所，妳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这算什么？当我死刑犯？你干脆充当摄影师，把我这七天的囧样拍下来算了！」「不瞒妳说，确实如此。」「什么？！」她又大吼。「我的瞳孔里面，安装了微型摄影镜头，妳这七天所做的每件事，都会透过我的双眼，以实况转播的方式，传送到死亡局的专案小组。」「你是说……除了你以外，还有一群人……不对！还有一群专员在监视我？」「是的，为了这个实验计划，死亡局已经成了一个专案小组，每一位成员，都是各部门最优秀的菁英，我们的任务就是……」「行了！废话少说，我现在要出门，爱跟不跟随便你。」语毕，她走进房间，似乎要整装待发的样子。终于！我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会待在家里枯坐一整夜，为自己悲惨的处境哀悼。但我显然太低估这位女战士了。半个钟头后，我看她换上一身战斗服───看似名牌货的高档连身裙───脚下踩著一双似乎也很昂贵的高跟鞋，一头吹整有型的长发，潇洒地披在肩上，脸上还顶著仿佛要去走星光大道的浓妆，从头到脚，巨星范十足。她没有崩溃，也没有让自己低落太久。对一个接到死亡通知的人而言，她所展现的强大气场，简直超乎我的想像。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超级巨星。这一刻，我突然很想递上纸笔，请她签名。但我更好奇的是……她要上哪儿去？想见什么人？去做什么？巩小姐……此时此刻，最让妳挂心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