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后来的事情都是英儿从哪吒那里听来的，她的姑姑在那场灾难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百年过去，听心姨母也有了婚配之人，是扶桑神树族的新任官长央昀，两族联姻，大煞筹备。

　　“你去看过杨戬了么？”听心问道哪吒。

　　哪吒接过听心送来的两份婚贴，一份是给太乙真人的，一份是给他的：“看过了，只是……二哥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好，摔东西是常有的事儿，只有梅山老大还守着他。”

　　听心递茶到嘴边的手愣了愣，抬眼看了看哪吒，哪吒进而再叹了一口气，英儿听得分明：“看不出，他对嫂子的情意竟然这么深，也许，在她死之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英儿替哪吒备好了贺礼，此次哪吒特准了她跟听心先回东海，因他还要转道去趟他兄长的府门。

　　听得听心姨母说道：“古来英雄多可悲，这也是他的宿命了。”

　　哪吒凝思片刻：“你还没有去请三圣母吧？不如你去的时候提一提二哥的事，他们是亲兄妹，她若去劝他，说不定二哥还能听进去一些。”

　　听心叹了口气，点头道：“我会的。”

　　听心来到刘家村，说自己不日就要成亲了，邀他一家子届时去东海赴宴。

　　听心说：“我去灌江口的时候，杨戬像在跟自己吵架，也好像……是在跟寸心吵架，见他这个样子，我的请帖也没好意思送出去……”

　　杨婵听到听心如此说，便只好把小孙子托给刘彦昌，独自回了灌江口。

　　那场战斗之后，杨戬就不管不顾地迁回了灌江口。杨婵踏进那座院里，凄凉凋敝，稀稀疏疏地挂着白绫，杨婵去的时候觉得很瘆人。

　　穿过回廊，便在白绫之间看到了杨戬，府内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倚在亭子的一角，眸子黯淡无光，府里静得很，家具蒙上了一层薄尘，显然好些天没有擦过，也没有客人来。

　　杨婵扑过去面露悲色，泣声道：“二哥，你如今怎成了这个样子？憔悴得我竟识不得你…”

　　他也不说话，只是惨然一笑，遥遥地望着那束风铃，他合该长长久久地待在这儿，享受人生给他的残忍。

　　杨婵说：“也不知你到底是在折磨谁，我留下来陪你几天。”

　　杨婵拭泪转身，踏出亭外几十步，想替杨戬整理整理府邸，晃晃悠悠地就转到了后院，惊见有满院的丁香开得灿烂。那是这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一回头，竟又撞上梅山老大，她没想到老大还在，老大见到她喜极而泣，拉了她对着这片丁香娓娓道：“二爷回来后就有些反常，他雕刻了一对人偶，经常翻出来细细摩挲，又时时擦拭刀戟，把白绫挂在院内的每一处，还立了……三公主的牌位，唯独这片丁香，他打理得很好。”

　　杨婵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大继续说：“我们梅山几人当时被王母扣下，不在二爷左右，无法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只是听他们说西海三公主死了，可一直未见她的尸首。二爷先前也去寻过她的魂魄，那时他也并不这样疯魔，后来一直没寻到，他便有些失心了……”

　　杨婵摇了摇头说：“二哥这一生不得圆满，我这个做妹妹的，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老大说：“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下去吧。三圣母，你说玉鼎真人会不会知道三公主的下落？”

　　杨婵思忖片刻，转动眼珠，想来玉鼎真人应是出关回来了。她朝梅山老大点了点头，便捏了个诀去往玉泉山。

　　“真人，我二哥他……”

　　玉鼎真人袖子一挥，打断杨婵，满含深意的说：“我已知晓了，此事过几天再说，你先回去照顾好他吧。”

　　玉鼎真人说完便起身离去，杨婵也不好再作追问，只好又回到了杨府。

　　这几天，杨婵替杨戬打理了杂物，看着他在自家的小道上进进出出，走过一间间房，形单影只，寻不见她的身影，这里于他，是满满的回忆。

　　丁香花开得正好，寂静院里，他抱着寸心的牌位，只有他自己的声音悠远响起：“你看，这丁香花开得多好。”

　　她一定会娇嗔着说：“是很好，不过这花开得再好看也没有我好看啊。”

　　可整座杨府，没有人应他，他才突然想起，这世间再无她的音容笑貌，世间无尽的繁华，从她消失的那天都开始变得不真实，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知道，他一生都没保护好她，她在自己身边时，给她的关怀也是少得让人悲悯，最后他们说她死了，他却连她的尸首都找不到，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是立一个牌位给她。很多个日子，他都觉得自己沉坠到某种深渊，日子越久，这种模糊的痛感越清晰，多少个寂静夜晚，他都在这种钻心的痛楚中醒来，眼泪沾湿了枕席却还浑然不知，像身体突然缺失了某一部分，说不出哪儿痛，巨大的空旷和虚脱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天天气很好，三月的柳絮长势喜人，风轻轻一吹啊，就悠悠地钻进人心里。

　　傍晚时分，杨婵摆了茶具，想在正院里煮些茶宁神，忽见门外轻轻飘飘地立着一个人，她定睛一看，清雅风华难绘，仅一眼便让人折服，却并不认识，便走上前恭敬问道：“您是？”

　　她看进杨婵眼里，带着浅淡的笑意，开口自有一股威严气质：“我受玉鼎真人所托，前来告知敖寸心的下落。”

　　杨戬手中的木偶突然落地，眼里释放了光芒，这话在他脑子里炸开，猛然地看向了那人。

　　那人听到落地声响，随声音将目光投向了杨戬，缓缓走向他。

　　杨婵不明就里，跟在她身后，她停在了杨戬面前，无丝毫情感的声音响起：“杨戬，她曾来向我祈求，想要唤回你的天眼之力，我告诉她你是因为她才失去了修为，除非她甘愿堕入轮回十世，每一世受尽一道天雷业火。”

　　杨戬立即起身，如一道闷雷打在头顶，他神色激动：“真神慈悲，求您告知弟子寸心的下落。”

　　“我此番来就是为了告诉你，现在她正历最后一世，我本想待她历完这最后一世便渡她成仙，收她做我门下弟子，不再踏足红尘。但玉鼎真人前来求我，说你与她红尘未了，便只好改了主意，杨戬，她若能经住这最后一道业火，便就此成仙，若经不住，便就此魂飞魄散。”

　　说完自掌心翻出一枚金针，继续道：“这根金针会带你去找她，至于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吧。”

　　杨戬连忙接过，那人的身影却顿时消失在天地间，他不由得怔了怔，杨婵推了推他笑道：“二哥，快去吧。”

　　杨戬沿着青石铺砌的街道，随金针指引的方向向灯火阑珊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