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从命

朱仲咨半路吞药自杀的消息传到了京城，羁押队伍中还有两名吏从中毒身亡。事发之时是深夜，第二日天亮他们才发现。负责此次羁押的是监察御史，他立即派人快马赶往京城，第一时间报告此事。

中毒身亡的两人是御史台里的老人了，身世清白；二人又刚好那晚负责看守朱仲咨，于是断为他杀。

从森川那接手朱仲咨时监察御史有对朱仲咨进行严格的检查，没有查到暗藏的药物，也没有被下过毒的痕迹。经大理寺的检查，朱仲咨是瞬间毒发身亡，所以摒弃早就服下慢性毒药的可能，只能是有别人；至于是帮他解脱，还是害他无法说出真话，这就不得而知了，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对他背后的人有利无弊。

皇帝在朝会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差点把老血呕出来，但也无可奈何，这案子到这儿线索就断得干干净净了，要想再追究可谓是比登天还难，于是就此盖棺定论，草草了结。朱府被抄，满门抄斩，其财物全部充公、收归国库，在初十这事儿就完全了结了。

覃邑仁答应同许道林一同去临州，在端午后所有事宜都处理、安排好之后就准备上路。一同北上的还有沈洛儿。

上路前夕美星拉着沈洛儿在花园说了许多。

美星“你才来多久就急着回去啊？我都还没陪你玩儿够呢。”

美星撇撇嘴，把杯里的槐花酒一饮而尽。

今晚夜色很好，万里无云烟。数不尽的星子碎钻似的镶嵌在墨蓝丝绸一般柔软的天空中，一轮明月落到了杯底，清辉抚着千里的花，在尽头跃进盛着明月的酒杯里，清酒浮光跃金。

这桌上摆了两壶槐花酒，美其名曰践行。本来美星是想就着这壶直接喝的，但沈洛儿不同意，叫人拿了两个杯盏来，美星虽喝得不尽兴，但也顺了沈洛儿的意。

沈洛儿“我也没玩够呢，可是我又实在想念我爹娘。看来我还是不够洒脱，才离家一个月心里就闹着要回家。”

沈洛儿没喝多少，跟酒气已经上了脸的美星相比她算是很端庄了。这番话说完她没忍住又倒了杯。

美星“我理解你，我第一次出远门也是这样，明明出门儿的时候那么兴奋，感觉终于能逃离我爹娘的掌控了，可是刚分别一日就想念得紧，晚上一个人躲在被窝里抹眼泪。”

美星想着当时自己夜里躲在被窝里抹眼泪的情形，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眼神像是透过清澈的酒液在看当年那个小傻子。

她止了笑，揉了两把自己的脸，然后吸了吸鼻子，醉眼朦胧地看着沈洛儿。

美星“算啦！要回就回吧，反正以后也有机会！快喝快喝，这可是我娘亲手酿的，我平时要喝还没有呢。”

沈洛儿哭笑不得。

美星“我跟你说，要是路上那个许道林敢欺负你，捉弄你，你就立刻飞鸽传书给我，我、我就……不，我让之江带我去，把他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沈洛儿“好。”

不过他可能也不太敢吧。

沈洛儿没来由地想到这话。但回首跟许道林相处时的情景，自己似乎总被他气得失了仪态，每次都是他得意洋洋地大笑，自己红着耳根生闷气。所以这么看来，这句话还是不说出来为好，不然有点自不量力了。

美星“嗯？你怎么那么开心？”

沈洛儿从酒杯里抬起眼睛看她。

哪里有？

她摸了摸嘴角。

美星“哎呀不是那儿，是你的眼睛！开心又不一定要笑，它也可以从你的眼睛里跑出来。所以你应该看镜子去看你发亮的眼睛，而不是摸嘴角。”

美星可能是真醉了，本来还在说为什么开心，说着说着就车到了该看镜子。

沈洛儿看她这副醉醺醺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回味她的话，就起身扶住晃晃悠悠的她。

沈洛儿“婵叶，把郡主扶回屋吧。”

美星“嗯？干什么？我还没喝够呢！”

美星欲挣脱开婵叶的束缚，奈何这王府里几乎是连厨子都会武，她现在有喝了酒四肢绵软，婵叶轻松一握就能禁锢住她的手臂。

美星“婵叶你造反啦！”

“郡主当心点，”婵叶很是无奈，郡主靠在她肩上扑腾着，她差点站不稳，于是祭出杀手锏，“郡主，您要是再闹，让白侍卫看见他可就不喜欢您了。”

美星当即安分下来。

“沈姑娘，您也回屋去吧，这待会儿让人来收拾就好。”

沈洛儿“没事，你们先回去，我再坐会儿。”

美星和婵叶走远了，沈洛儿坐了回去，手里转着杯盏，但没有喝。

她想念爹娘是真的，但实话实说，她急着回去不仅仅是因为想念爹娘，另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宁安。

她离京已经有一个月了，家里寄来的信件里都没有提到过宁安，她也有问过，但沈聚只是含糊其辞，只说冀王未归，一切安宁。可她真正想知道的，是皇上有没有为难她爹娘。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最近每晚都在想，以至于总是睡不安稳，白日里心浮气躁，动不动就想拿时不时在她面前晃悠的许道林开涮。

天边月儿皎圆，花影摇曳，一派生机盎然，闲静美景。

可沈洛儿却无心欣赏，她甚至粗暴地想把那摇头晃脑的花枝砍了当柴烧！

许道林“月下美人儿啊。”

许道林吊儿郎当的轻佻言语打断了沈洛儿烦躁的思绪。

沈洛儿“你怎么还没睡？”

她烦躁地望过去，说的是还没睡，语气像还没死。

许道林好笑地在她对面坐下，不理解她今晚怎么那么暴躁。

许道林“这什么？”

许道林用下巴点了点那两壶酒。

沈洛儿“槐花酒。”

许道林点点头，没再说话。沈洛儿一时间有点不习惯。

沈洛儿“可以喝的。”

许道林“噢，我还怕你给我下毒了。”

沈洛儿剜了他一眼，他哈哈笑了起来，不过还是没有碰桌上的酒。

还真怕我给你下毒啊？

沈洛儿不禁腹诽。

许道林“明日就启程回家了，不舍得这里？”

沈洛儿“嗯。你难道就舍得？”

许道林弯了弯嘴角。

这话说的，这里又无亲朋好友，住在王府还是看的沈洛儿和尚弥舞的面子上。一个江湖浪客，在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有多快活？早点跑都来不及。

沈洛儿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她愣愣地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道林倒是没多在意，反而摇摇头。

许道林“不舍得吧，还是有不舍的。明蕊城好吃好玩好看的那么多，还有——美人儿，我自然是不舍啦！”

说到“美人”时，他故意看了眼眼前的人。沈洛儿知道他又在捉弄她，很想麻木，但麻木不了，脸上又烧起一片火辣。

就在沈洛儿咬牙切齿像是要把面前石桌掀翻时，许道林突然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表情正经了起来。

许道林“沈姑娘，你真的决定要跟我一道北上吗？”

沈洛儿眨了下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许道林“我没告诉过你，其实这个月以来从京城到闽州，我一直都遭受到追杀。有时会以一些跟京城那拨人一样的奇怪理由要我的命，有时连招呼都不打，半夜闯入我房里暗杀的都有。可能是到闽州尚前辈跟我同行的原因，那伙人收敛了许多。”

许道林“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何忌惮尚前辈，所以我无法保证你与覃先生的安危……我与覃先生商量后决定让覃先生跟石斛先行，那样可以分散目标，毕竟那些人的目标在我。至于……”

至于你。

许道林抬起眼看向沈洛儿。

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危。

夜已半深，沈洛儿的困意都上来了，周遭都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影婆娑。

她捂嘴打了个哈欠。

沈洛儿“虽然我的身手不如你，但我还是有自保的能力的，而且……我跑得快。”

她抬手揩掉泪珠。

沈洛儿“而且我跟着你是有原因的。一，你身手好，又是个男子，我好歹有个保障。二，你肯定会问为什么不让王爷叫人送我回去，这个就要关系到皇上对王爷的态度了。而我又是右相的女儿，要是让人抓到了我与南疆王府有过多关联的把柄，对我爹，对王爷都不是好事。”

第二个原因她说得含糊，但许道林不傻，他一捋就明白了其中利害。

许道林望着她，沉默良久，忽然就笑了。

许道林“行吧，既然沈姑娘心意如此决绝……那么许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就心意决绝了？你又从得哪门子的命？

还有，你笑得为什么这么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