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别怕

林沅允有片刻的犹豫。

刺眼的阳光硬生生透过玻璃射入她的视野，耳边有刺耳的车鸣声响起，紧接着车门被人从外边拉开，一个纤瘦的人影坐了进来。

车内因女人的到来而使馥郁的香水味中混杂了汗水的味道，林沅允朝那个女人看了过去。

“抱歉……练习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后座的女人急忙开始道歉，理了理稍微显得凌乱的头发，笑得稍微显得有些尴尬。

林沅允……

林沅允下意识看了一眼还空着的主驾驶座，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林效抿了抿唇，她踌躇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令林沅允看着格外难受。

林效似乎在端详着林沅允的相貌，良久，在林沅妤略微有些不耐的眸子里，她缓缓开口。

林效……你和她长得很像。

应声而落的唇膏落到脚边，林沅允脸色略显古怪地看了林效一眼，然后捡起了落下的唇膏。

林沅允……废话。

她好像默默地攥起来手里的唇膏。

林效你和她关系不好吗？

林沅允愣了一下。

其实林沅允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抗拒林沅妤了。

好像是从她无厘头的干涉起，便越来越不满对自己的事情的插手。

其实她之前是很依赖林沅妤的，在她的眼里哥哥是最棒的哥哥，姐姐是最好的姐姐，哪怕父母都去世了，但好像只要有哥哥姐姐的陪伴，在渔城的那些生活好像也不是那么的索然无味且黯淡无光。

可后来却不一样了，青春期对情感的懵懂和对异性的好奇令她变了样子。

她遇到了田柾国。

渔城实在是太小太小了，林沅允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田柾国的，大概是绝大多数的早晨上学时，她总能在视线之内看到他，他长得太好看，他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精灵一样，笑起来的样子眼睛里就好像闪着光。

他的身上好像有什么在莫名地吸引着她，直到那天她在姐姐的那所学校后门那儿撞见了那样的惨象，他打起架来的样子也格外的好看了，利落的身手让林沅允想起之前看过的，哥哥收藏的电影碟片里的场景，他就好像那个主角一样，手上还流淌着鲜血，一个人亲手解决了四个人。

而她呢，她躲在草丛里，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过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懵懂而憧憬地看着，没有一丝的害怕。

可后来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田柾国发现了她，并抱住了她。

他不是第一个那样对待林沅允的人。

用刀割开皮肤，看着鲜血流出。

那个所谓的父亲曾不止一次这样做过。

当初，在那个继父还没有暴露本性的时候，林沅允很喜欢他，他好像对待人都很好的样子。

可当一切都不一样了之后，那副皮囊下丑恶的嘴脸暴露出来。

她无法否认，曾经那样的举动已经成为了她的一种执念。

她既害怕，却又被吸引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吸引着，或许是年少时的遭遇已经根深蒂固了。

田柾国原来早就知道她了，那天他放开了林沅允，眼睛如黑曜石般深幽，一下子好像能将林沅允吸引进他的眼眸中般。

他和她那个暴力的父亲不一样，他是不一样的。

她那个时候以为自己长大了，她以为自己能够像姐姐一样，就好似林沅妤和闵玧其，她当然也能和田柾国待在一起。

可她还是什么都不懂，林沅妤见到田柾国的第一面就有着格外的敌意，而田柾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林沅妤产生那样浓烈的兴趣。林沅允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好像达到了对姐姐前所未有的抵触。

她是嫉妒的，她是埋怨的。

后来她也动过歪心思，问过金南俊，可是他的回答临摹两可，让她一时间找不到答案。

可那个时候她还是对姐姐有感情的，她甚至很多时候也会迟疑，有愧疚，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所有的亲情都几乎要被磨灭的时候是哪一会儿呢？

她再次见证了田柾国的残忍与蛮横，她甚至想过退缩，可是她不想，也不情愿，也不甘心自己的感情因为这些而抛下，她觉得她可以包容他的一切。

大概就是应了那句话——

“受伤的疼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我的眼里，只有他。”

林沅妤甚至还在阻拦她。

也许是从那儿开始，她对她的感情逐渐被耗掉了。

林沅允……关你什么事。

她抛下这一句就不再理会林效了。

主驾驶座的门在这一刻被主人拉开，高大精瘦的身躯坐了进来，他意味不明地朝着林沅允笑了一下，然后将视线落到了林效的身上。

田柾国好久不见，林小姐。

他语调上扬着，带着分兴致。

林效下意识避开他直白的视线。

林效……嗯。

林效看人其实很准的，她总能感受到眼前男人身上的戾气，哪怕他伪装得再怎么精细，他眼底深藏的邪恶与恶劣让林效难以忽视。

田柾国还是这副死人样子，没意思。

他撇嘴，也不再笑了，接着便是直入主题的问话。

田柾国之前说的事情想好了？

林效这才缓缓地点头。

意料之中地满意回答，田柾国轻笑了一下。

一个身份能将人推向高位，同样也能把人从顶端拉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总要有人为此话付出代价不是吗？

真的，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那个时候的表情了。

一定，非常的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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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沅妤觉得自己快要被逼得喘不过气了，她明明还很年轻，可是是分明感到了自己的苍老。

身体上，心灵上。

一切的一切，让时间开始掩盖住她的初心，没收了她的善意。

而人生就像是列车，途中你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狭窄的拐弯，你可能会在很多个不小心的瞬间掉落下去，然后变得粉身碎骨。

她实在是太痛恨眼前的这个人了，她真的太想将要他拉进深渊里，哪怕是掉落，她也要拽着他一起。

金泰亨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场噩梦，就好像是不会醒的一场噩梦，从头到尾，他就是那个邪恶的阴影，她出不去，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可直到又有了金硕珍，她开始贪恋那些令她心生留恋的感情，她想要在金硕珍逛街光洁温暖且明亮的羽翼下生活下去，她不再想要与那个万恶的阴影再有任何一丝的接触，她要脱离他，想要他的消失。

她这辈子的一切憎恨都好像给了金泰亨，再也没有余力留给其他的人。

她的爱意也好像满满地给了金硕珍，同样也没有剩余的给予他人。

凉薄的光顺着医院的窗户打进来，林沅妤红着眼看着跪在地上的金泰亨。

少年单薄瘦弱的身体好像在微微地颤抖着，他那样滑稽的打扮显得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就好像回到当初渔城的那个看起来怯懦的男孩一般，他的头低得很深，林沅妤看不清他的神色，当然她也不愿再去看他一眼了。

她胡乱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微平复了气息。

林沅妤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装的，反正无所谓了，我这辈子……

“都不想再看到你。”

有些话其实听多了，早就会适应了。

可有的话，哪怕再听千遍万遍，还是会觉得，心梗上会在下意识被揪紧。万古不息的奔腾看似不会有停下的时候，可也会有缓慢的时候。

就正如此刻。

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

太多的感情混杂在一起，他感觉自己被压抑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好像在恍惚间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耳边是夸张追逐的打闹声，推掇桌椅的刺耳刮擦声，他被一脚踹着整个脑袋都嵌进了那个窄窄的洞口里，闷声不吭地忍着那难以想象的丢脸和羞耻，他稍稍红了眼眶，却倔强地没有哭。

那个时候的太小了，明明才是十岁的孩子，却不论受到了什么欺负都会忍住不哭。

他不想让姐姐担心，不想将多余的麻烦转移。

他那个时候也清楚的明白，他很清楚的知道，不会有任何人会为他出头。

那是一切的开始，林沅妤的那句道歉，是这段孽缘的开端。

她是除了姐姐和奶奶外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也许是他贪心了，他接受着她的善意，然后自以为是地将一切都当做了双向的付出。

如果，如果没有当年件事……

没有绑架，没有鲜血，没有尸体，他不会出现，她不会害怕，不会有报复，不会有厌恶，不会有Vante，不会有现在。

不会有现在的那些不堪的一切。

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没有如果，从此以后他们就像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彼此纠缠，无休无止。

他垂在身侧的手突然绷紧，走廊的尽头是出口，他看着林沅妤的背影，然后很慢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同样都是走向出口的人，却只能一个看着另一个。

站在她的背后，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医院范围内禁止鸣笛，出口处的车灯却毫无征兆的照亮了林沅妤的视线，她下意识眯起眼睛，一辆失控的车子朝着她毫无预警地撞过来，她震惊地忘记了呼吸，提着一口气，竟一时间忘了后退。

身后好像有慌乱的脚步声。

有人从身后攥住她的手向后带去，她被一下子推进墙体的直角里，然后被紧紧的抱住，她的额头紧贴着他的脖窝，她吓得只能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

慌乱间，她以为是金硕珍。

金泰亨的手臂收紧，他的身子也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心头泛起难以忍受的剧痛，凉风阵阵，他怀里的林沅妤被突如而来的危险吓得忍不住发抖。

他的手掌轻轻盖住她的手，一起覆在她的肚皮上，他忍着剧痛，眼底的温柔和疼惜几乎要漫出来，在她的耳边轻道——

“别怕。”

宝贝啊，我是爸爸，别怕。

别怕。

我是爸爸。

车头的大灯照得很亮，刺眼的光芒将两个人都照亮，车子最终在在一米左右的距离外刹住车。

从她的身后冲到她的面前，他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的考虑。

就像是本能，就那么，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了啊。

好奇怪的本能，明明前一刻他还被那样的羞辱，下一刻却还是……

#林沅妤硕珍……

林沅妤从金泰亨的怀里抬起头来，未能从震惊里晃过神，她只能错愕地看着金泰亨，她瞪大了眼睛，眼前晃过了风，模糊又清晰。

对上她的视线，金泰亨下一次猛地弹开，他手足无措地用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偏过的脸庞被碎发遮住。

从远处快速赶过来的金硕珍很快将她拥进怀里，她的视线就此被隔断。

金硕珍的安慰还在耳边环绕，等到她再看向对面，却早已没了金泰亨的身影。

他是真的，将她的话听了进去。

她心头的震惊还停留在抬起头的那瞬间。

金泰亨眼里的温柔和疼惜，是那么的真实而又悲伤。

是错觉吗？

为什么，会觉得有点难过呢？

哈，果然是错觉吧。

凉风将身体的温度带走，唯独与他接触过的皮肤灼热滚烫。

他那种人，怎么可能……

会想要保护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