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何事？”
“渡魂。”
“以何人魂？”
“我。”
“渡何人？”
“心上人。”
一
我叫阿离，我来瑶光两年了。①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瑶光，也没有在瑶光之前的任何记忆。
那一日睁开眼，我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如今钧天的共主——慕容黎。
他告诉我，他是我的主人。
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相信他。
旁边侍卫模样的人手紧紧扣着腰间佩剑的剑柄，一副戒备的样子。
主人说，我受了重伤，伤了脑子，所以不记得以前的所有事。
我相信他。
二
我的主人是王，是整个钧天的王。
可是我眼里的主人一点也不像王……
主人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早朝能赶上就去，晚了就不去。桌上的折子堆得老高也不处理，全都推给方夜和一干大臣。
主人还在宫里养了好些羊，无聊时喜欢找人一起看斗羊。主人还会把人绑在风筝上，让人上天看看……
主人常问我
阿离，你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吗
我总是回答
哪一句？
主人说
那个词，叫混吃等死……
每每主人胡闹时，方夜都会一脸心疼的制止，然后收拾残局。
甚至有时候，方夜看着看着，忽然会流下泪来。
我听说过主人的故事——一人一萧，灭六国，复瑶光，平天下。
我的主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不该是这样。
方夜说，我的主人，他活成了另一个人。
三
主人待我很好。
他给我住宫中最好的阁楼，吃穿用度也是和他一般用最好的。
主人平时除了胡闹，唯一的爱好就是吹箫，于是便让我也学。
不同的乐师来教我吹箫，却只教我同一首曲子。主人说，他最喜欢这首曲子，阿离一定要学会。
我学曲子时，主人会亲手沏一盏茶，静静地听着，满眼期待的看着。
可我不喜欢那曲子。
我也不知为什么不喜欢，只是打心里排斥，学的心不在焉。
主人来听时，我总是胡乱吹一遍。
主人对这曲子有着不同寻常的执着，他一次次的催促乐师好生教我，又一次次在我吹出的胡乱音符中渐渐失望。
每当这时，主人都会叹息一声，目光仿佛透过我，看向了我不曾了解的远方……
四
主人越来越喜欢发呆，常常靠着小窗看着外面，一看就是半天，谁叫也不听，固执的像个孩子。
这样一段时间下来，主人的身体愈发差了。方夜说，主人早些年一心复国，不顾身体，留下了旧疾。最近总是这么耗着，会撑不住的。
终于，在一个很冷很冷的早晨，主人忽然捂住胸口咳起来，他咳得那么厉害，撕心裂肺一般，我就只能傻傻的看着。方夜慌忙上前倒了茶，轻轻拍着主人的后背为他顺气。
可是主人的嘴角还是溢出了一抹鲜红，然后他倒在了方夜怀里，他说
方夜，去请莫澜吧。
五
那位叫莫澜的客人很快便到了。
主人半靠在床上，被子裹得紧紧的，看着客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许久，客人叹息一声，握住主人露在外面的手
阿黎，我真后悔当初带你回了天权……
主人笑了
是我害了执明，害了天权。
客人摇头
不，我只是后悔让你们遇到。
客人说着，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了
若是没遇到，执明也不至于那般去了，你也不至于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天权……
莫澜
主人轻轻出声，打断了他
莫澜，我从未悔过同你去天权。执明说他从未后悔遇到阿离，阿离也从未后悔遇到执明。
又是久久的沉默……
方夜忽然闯进来
天权有变！
六
主人说，仲堃仪还是那么聪明。选择了莫澜不在时攻打天权，一来扩张势力，二来可以抓住他的痛处。
说这话时，主人已经换好了衣服——那是一身战甲，火红的战甲。替主人整理衣服的莫澜手指无意识的在战甲上停留了片刻，主人笑了
莫澜，你记得吗，这套战甲上，染着执明的血。
然后主人转向我
阿离，你乖乖在宫里等本王。
面对着我，主人的自称又变回了本王。他的温柔他的笑，仿佛都只为了那一个人。
我说，好。
在莫澜诧异的目光中，主人推开门，门外侯着的是整顿了大军的萧然将军。
主人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想必不会是往日那般慵懒随意。
出发！
主人说。
声音沉稳而威严，让人不由得有些敬畏。
我知道，这才是我的主人。
君临天下，绝代风华。
七
方夜没有随主人去天权，主人离开后，他坐到了我的对面
阿离……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他说，那是天权瑶光两位王上的故事。
他才一开口，我就打断了他
这个故事你都说了八百遍，我不听了。
我不想听这个故事，一点也不想，就像我一点也不愿意吹那首曲子……
方夜说
我还未告诉你结局
——
那一日，天权国主领兵攻打瑶光。
细雨中，没人听清两位王上谈了些什么。那一战，终究是打起来了。
雨水混杂着血，所有人都没有用尽全力去厮杀，毕竟手下，是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盟友。
唯有两位王上，刀剑无数次相撞，几乎要撞出火花。他们都不顾一切，招招致命。
谁都没有注意到，天权的一位将领带着手下的十几个人，悄悄举起了手中的弓。
长箭破空，穿过雨幕带着杀意直冲毫无防备的两个人。
瑶光国主背对着那边，耳边尽是嘈杂声，一时间也没有察觉。天权国主看到那箭时，也只来得及将对面的人用力推开。
谁不曾想到天权国主能够一招逼退瑶光国主，还能把人毫发无伤的推开。
瑶光国主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随后，他用从未有过的狼狈姿势，几乎是爬到了天权国主身边，抱起他——
十几支箭全部穿过身体，血不停的往外涌。瑶光国主颤抖着手傻傻的去捂他的伤口，仿佛这样血就不会流……
天权国主低头看看自己，忽然笑了。然后他抬起手，擦擦瑶光国主就要流下来的泪
阿离，你别哭
天权国主还是心软了。面对他曾经承诺以守护的人，他终是心软了……
他说
阿离，本王从不后悔遇见阿离……
——
天权国主就这么去了，他在瑶光国主怀里，一点点被雨水带走身体的温度，变得冰冷。
瑶光国主回绝了天权一干大臣让王上入土为安的奏报，他将天权国主封在冰棺里。然后开始寻找六壬残页中提到的八柄奇剑——他固执的认为，所谓的八剑天下，可以救回天权国主。
所有人都知道，自欺欺人罢了……
但是没有人敢劝他，怕他没有了这个念头，就会彻底垮了。
八
瑶光国主最终没能找齐什么奇剑，但他找到了天玑天官署的一位神官。
神官告诉他，天权国主，的确救得回来。
天玑奉巫仪几百年，早就参透了许多常人所不知之事。
例如，渡魂
以死者生前极为亲近之人的三分神魂，重塑魂形，以魂招魂，以魂养魂，便可以将死者的魂换回来。
但若是渡魂不成，强行抽离神魂的人会渐渐虚弱，最后身亡。
瑶光国主要求了渡魂。
塑魂的过程十分艰难，复杂的阵法酝酿着极大的危险，为了稳定阵法，随行的方夜几乎放干了身体里的血……险些丧命。
好在，塑魂成功。
瑶光国主看着阵中央躺着的，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那个人，笑了。
九
故事到这里，方夜停下来，看着我。
我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
我就是那缕神魂，对吧
方夜不说话
我就是瑶光国主，也就是主人塑魂塑出来的替代品，我的存在，就是为了救活天权国主。
难怪主人总是催我学曲子，那……是用来招魂的吧。难怪除了主人和方夜我这里几乎不会来人，因为除了他们两个，没人看得到我……
我早该知道的。
阿离……
方夜唤我
如果我救不回执明，主人也会有事，对吧
我对方夜说
带我去执明那里吧。
十
密室中，只有一具冰棺放在中央，不我想去看冰棺里的人什么样子，反正我总会知道。
一管竹萧递到唇边，流泻出的曲子熟练顺畅——听了那么多次，这曲子我早就烂熟于心
主人，阿离骗你了
主人，原来阿离只是你的一部分，原来阿离是用来救人的
主人，你想救执明，阿离就去救
主人……阿离有些想你了
眼前，逐渐有身影越来越清晰——
意识有些模糊了，我只看到他额前的那缕紫发，颇有几分肆意潇洒。
阿离？
那身影犹豫着唤道
我不是你的阿离
我告诉他
你的阿离会回来找你的
十一
我只是魂，因你而生的一缕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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