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雪忘故

日光大好的春天，一半被我耗在榻上。

前日被猫又那厮拉着去赏花，又喝了那般烈的酒，着实有些后悔。

我堂堂有二十几万年修为的魔尊，竟被‘酒’这等东西乱了心智，也丢了昨夜的记忆，实在是觉得没有颜面。

草长莺飞，锦绣千层。像极了浩浩北海的浪恬波静。

我愣了愣，竟还记得后山的景色。想来也对，我记得什么，又不该记得什么，早被筛选了。

从榻上下来，随意披了件外衣，见桌上有热茶，正好渴得厉害，便一口喝了个‘尽兴’。

猫又昨日同我讲，议事长老已侯了我几天，他以我尚需歇息几日为由，偷得我几日悠闲。

今日便逃不过了，且我脑中现如今都一片空白，去听听他们如何讲，也并非没有好处。

话说这议事长老共有十二位，尊称普天十二位长老。

魔纪之中略有记载，因是神界有五方五帝，人界设四荒四卫。故而，先代魔尊将魔界化分了八个魔域，先后设立起八重境王掌管魔域、普天十二位长老辅助在侧。

原想着定是几个陈旧迂腐的老魔头，大事小事都操心个遍，每日上北殿扰我不停。然，在我坐上魔尊之位的一千多年里，都不曾见他们的身影。让我十分怀疑起这十二位长老究竟担得是何责任。直至在当年决定讨伐人神两界的前日，那一伙才出现在我北殿门前，穿得一身黑溜溜的衣袍，远看像极了一群乌鸦。

“十万余年不见，各位长老近来可好？”见我以一种问候故友般的语气询问面前的几位长老时，一旁的猫又用袍子遮了遮口，他虽以黑纱遮面，只瞅得右眸。

他在黑纱下忍俊不禁,像是嘲讽我的面目，在我眼中却是清晰可见。

前面的那团黑溜溜的‘东西’蓦地跪下，头都没抬起来，怕是是被我的那句‘近来可好’吓得不轻。

“尊上在那极寒的宿水底下，臣等每日忧心忡忡，挂念尊上，数次同八重境王议论如何解救尊上与苦海之中，虽是无果，但臣等对尊上披肝沥胆，一片赤诚！”

我倒是真不知要如何讲了，一把年纪，这位长老也忒敏感了些。还是快快进入主题好些。

我拢了拢袖子，咳了咳嗓，道:“长老们可是有要紧事与我细说？”

“正是。”一同揖了揖手。

“当年尊上封于宿水之时，青凰剑也随之遗失。如今苦寻多年，终于找到了些许踪迹。”

我点了点头，问:“在何处？”

“人界东荒轩辕之国境内。曾有青凰剑剑气一闪而过。”

他们此次‘莅临’北殿的意图已是向我讲得十分明显了。只是我早已不愿再踏入人界，昔日种种恩怨，经历了一番沧海桑田淡了些，但绝不曾忘记。

转念一想，我与人界之间的渊源，也只有猫又略知一二。既然不愿讲起过往的种种，那定然是要去的。

“好。那便明日出发。”我抬起头看着台阶下跪了约莫半个时辰却依旧是个不动声色的模样。

“是。臣等告退。”这才熙熙攘攘地走出了北殿。

也不知何时他们又会再上北殿，无形无影地将我逼得无路可退。

我倒盼望着，再没有那样的日子。

正殿与寝殿中间有个廊子，不过长了些。被长长的枝蔓爬满，已然瞧不清是何颜色的石头堆砌的。这廊子一面靠墙，而另一面却能瞧得九幽万千星辉与风光。

魔界的日光太短促，从正殿出来已是月朗星稀。月光在长廊里斑驳陆离。

我低头不语，猫又跟在身后。

“我以为你不想再去人界。”月色寂静，他的话太突然，着实吓了我一跳，一时间竟无语。

我看了看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宿水，缓缓道:“去不去已然是定局。”

“可是知晓这普天十二位长老了？”

我点了点头，依旧瞧着眼皮底下的宿水。

“他们一向是寡言少语，各个都出自时生院，肚里墨水多得泛滥成灾，胸有万千谋略。每次都是有备而来。我等是一点反驳的机会都不曾找到。”

我转过身去看着猫又，笑得很是苦涩道:“或许他们早就知我昨日种种，又或不是。然，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便由着我这顾忌，继续将青凰放在肮脏不堪的人界吗？”

“炎帝”我沉吟道。

猫又身形一顿，问道:“你说什么？”

我恍了恍神，故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口不遮拦:“没，你便当做没听到罢了。”

说完顺眼瞧了瞧猫又，即便月色如银，但黑纱下的面色依旧是看得不真切，似乎是对我方才的口误并不抱有兴趣。

与平日里一个劲儿问到底的性子有些不同。

“听你刚才所说，你倒也是乐意前往人界寻青凰了？”猫又狐疑道。

我背对着猫又，又再次眯眼瞧着宿水，道:“你知道吗？这宿水里待久了，竟都将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了？”

猫又唏嘘道:“哦？你究竟是谁？”

我转过身去，粲然一笑道:“本尊乃魔尊重洛。”

“炎帝～”我闭眼再次沉吟道，直至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喉咙发涩，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误以为把你藏得很好了，藏在那样深那样冷的宿水底端，可是魔界的夜太长，泄露了我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