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冲突

　　时至正午，太阳高悬日光渐烈。那游医如往日一样让众人离开，一线长龙遂应声而散。故在此时，人仍是熙熙攘攘。

　　“神医，神医。”忽而，有一声自人群之中传来。其声高昂裹挟急促。那声已落，一人方从人群中挤出。只见他左推右搡行至那游医面前，而后便猝然跪下了。他脸上两弯浓眉紧皱着，低伏着眼角，一副极度悲痛的模样。那人跪着向前挪动，头猝然转向一处而后伸手指于那，语调急促又道。“求您一定得救救我爹，求求您了。”语罢，他又是腰身起伏直磕着头。

　　那游医见他这般，便急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只见有一人背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快步而来。那人容貌与跪着这人有几分相似，应与此人是兄弟。他低头咬牙，蹙眉凝眼，一副脱了力却仍是坚持的模样。那步履繁乱，却因怕颠着背上那人，只得小步而行。

　　众人皆因他呼喊而聚拢。人群顷刻间便沸腾起来。众人看那游医相对议论纷纷。因是那须发尽白的老头，面色苍白，嘴唇干裂。他伏于那人背上，便如一坐万年不动的雕像，了无生机，便连最是不通医术之人也能看出，此人已气若游丝，病入膏肓。

　　那游医不敢怠慢，面色严正，快速提步上前，正欲开口说话，却被人扯了扯右侧衣袖。他蹙眉凝眼，转头一看。只见那吴山水与他身旁伸手拉住他，眉头轻蹙，抿嘴盯他，急促道“先生，那人气息奄奄已是将死之人，如今这世道，何必要上前惹这麻烦？”此话一出，那游医低头紧盯他，眉头皱的愈紧。他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那游医而后竟然眼角低伏，嘴角向下，咬着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那游医兀地挣开他的手，又是疾步往前，急切道：“来，放下，别使大力晃动他。”他且走且说，那衣袖却又为人所拉住。他猛地转头，赫然仍是吴山水。

　　只见他眉头紧蹙，急道：“先生——”

　　“滚开。”那游医顷刻如山洪暴发，双目圆瞪，目眦尽裂，猛然来了一句，打断他说。那吴山水本就被他突兀一吼吓得变貌失色，再看他本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此时却金刚怒目，更是连连后退。

　　那游医见他放手，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他行至那老头身前，先提他手把了脉，又打开他双眼看他瞳仁，而后在他身上揉揉捏捏。片刻，他突兀开口道：“应该还能救，我煎点药让他服下，能不能挺过去便看他的造化了。”此话一出，不仅两兄弟相对而笑，人群中亦是又议论纷纷起来。

　　那游医在那药材之中挑挑拣拣，而后放置于一纸上，便开始煽火煎药。人群中有几声渐大，他依稀能听到。

　　只听一声道：“如今这个世道，他竟然也敢接下这气息奄奄之人，实乃大勇之人。”

　　“那可不，如今这个世道，能医好你的伤风便不错了，能做到如此地步之人实在仅有他这个异类。况且，我看那两兄弟装束，便知二人是穷苦人家出生，定也是没钱去那大医馆医治，便来此搏上一搏。你说这世道，何人会接收你这付不起银钱还已是这般模样之人。此人，若不是脑袋缺根弦的傻子，便是那医德崇高的大圣人。”

　　此话入耳，只见那游医低头伏眼角，那眼皮因此愈显耷拉着。他嘴唇反复蠕动，兀自沉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朝两兄弟，眉已舒，眼已提，嘴也是不再抿，面色淡然道：“他本只是患了有些厉害的伤风，若及时送医，定是能救的。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二位听罢，不禁低头蹙眉，抿嘴不语。片刻，方才跪着那人道：“前些日子，我本已看出老爹身体不适，便询问他情况。他直是说着没事没事。我便未在意。直至昨日，我们早上本约好去做工，老爹却仍未来，我便去他屋内叫他。谁知，他已是面色苍白，连话都说不匀称了。我等遂抱着他去临近医馆，又哪知——”他本是一副平静淡然的模样，话到此，他却兀地蹙眉凝眼，咬牙切齿。果然是两兄弟，他旁边那人听到此，亦是咬牙切齿，与他一般模样。他略微凝滞，而后接道。“那郎中见我老爹这般模样，又上下扫了我俩几眼，便摇头摆手，直说治不了，要赶我们走。我们无奈，便又去下个医馆，他们——”话说到此，那人便低头抚额，因哽咽而凝滞下来。

　　那游医见二人这般，等了片刻，不见他们续说，遂接他们道：“下个医馆，也是见你爹模样又扫了你们几眼，便赶你们出去。下下个医馆，仍是如此。下下下个医馆，还是不收...”他说着说着，竟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因是他低头，眼忽睁忽眯。他的脸面看上去平静淡然，然自他轻颤的双手与双唇中，却仿佛能感受到悲怆与无奈。三人又是静默无语，气氛却有些怪异。因为，外面人群人声鼎沸，里面四人却静默无声。

　　待药已煎好，那游医便急将药予那老头服下。此时，人群中也是人声渐悄。众人皆紧盯那里面场景。时间似在此时与调戏众人，难熬的厉害。不知过了多久，那游医终开始动作，只见他又是在那老头身上揉揉捏捏，脸上看不出是何表情，只是那褶皱松弛的手探上他的脉搏，他才终是眉头轻蹙，凝眼并斜向一旁，一副凝重的模样。片刻，他将手置于那老头眼眸之上，徐徐打开他眼睑。此时，他舒眉正眼，面色平静。然而，他却猛地呼了口气，肩耷拉腰略躬，全身似泄气的皮球。而后他缓缓抬头，又起身后退，略微凝滞道：“死了。”

　　那两兄弟起初皆面色希冀看着他，待观他动作又听清他言语，便低头看着那老头，直是雕像一样站在那。此时，人群中皆静默无声，看着二人。许久，二人方曲腿下跪，伏地大哭起来。那游医亦是立于原处呆立不动，面无波澜，眼无神色看着二人。一时间，此地满是两个精壮男子的呼号之声。

　　二人呼号良久，忽而，那方才下跪的精壮男子猝然起身向那游医扑来，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之间，众人还未反应，那游医便已挨了那男子一拳。那游医不知是自知手无缚鸡之力便不反抗还是未反应过来，全然未有要躲的意思。那拳头硬生生地砸在他身上。那吴山水见状，大惊失色，遂猛的上前抱住那男子便往外拽。另一男子见状，亦是上前帮忙。顷刻间，三人扭打在一团。人群中，有几个体格精壮的男子，本已发觉那跪着的男子猝起，遂欲上前。他们身侧却有一手倏忽横过。他们只得顺势停下，而后转头蹙眉对那人，脸上满是不解。

　　“没事，再等等。”那人紧盯场上局面，自顾说道。众人听罢，亦是退了回去，却仍是蹙眉抿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待众人反应过来，将兄弟二人拉出，老少二人早已鼻青脸肿。

　　“先生，你没事吧?”待二人被拖走，那吴山水猝然而起，踉踉跄跄一个不稳栽倒在地，他浑然不顾，如狗爬一样至那游医身前，急问道。

　　那游医不知怎地似失了魂直是如此不说话。吴山水看他鼻青脸肿皆是外伤便略放下心来，而后心中疑惑顺势而起。按理说，这死人对于先生而言也已是常事，为何先生默不作声，失魂落魄好似被吓着了?

　　然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听方才下跪那人，拧眉眯眼，神色激动，破口大骂道:“你不是说还能救么，我们行了一路人还未死，怎地于你这还没多时便死了?”话到此，他似想到什么，双目圆瞪，口亦圆张，自顾点头，又道：“怪不得方才旁边医馆里那郎中让我来此，说此地有个神医，还不收银钱。我呸，神医？连江湖郎中都比不上。我看，多半是你俩狼狈为奸，做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众人听他话语，不禁怒火中烧，有人遂愤愤不平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爹背来之时便已气息奄奄，是将死未死之人。那游医菩萨心肠方接收了你爹尝试一番，换做是他人，何人会管你爹死活。况且，这位先生也未收你银钱，你却仍在此胡搅蛮缠，肆意撒泼，你知不知羞为何物?”

　　那人面红耳赤，竟一口气将那话说完，不由气喘，待他喘匀，接道：“你要怪罪，便去怪罪那些你去过的医馆，进去剥了他们的皮，看看他们的心是何颜色的，是何物做的。”

　　二人听他如此谈论他们老爹，猝然而起便要打他，却被众人拉着动弹不得。他几次挣脱未果，便向那人厉声道:“你脑子里被灌了浆糊才会替他说话。他定是看自己孑然一人，无牵无挂，便冒险一试，医好了，便能声名鹊起，以后也能多揽些好处，医不好，便如你说的这般，他自是毫无损害。即便有了损害又怎样，他拍拍屁股便一走了之。”

　　那人听罢，本是拧眉拧眼，义愤填膺的模样，却渐眉舒为轻皱，低眼抿唇，成了那低头沉吟的模样。

　　他见那人低头沉吟，不禁理直气壮起来。他猛地一挣，众人渐未使力遂松开了他。只见他挺直腰板，收胸缩腹，徐徐开口，其声朗朗，自以为振聋发聩，道:“这世道这江湖，还有不收银钱，悬壶济世之人么?”他目眦尽裂，身躯随开口而剧烈摇晃着，他似是因沉浸于悲痛中而丧失理智，不管不顾竟将心底深处想法说出。

　　“如今的医者，皆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豺狼成性，而且多是结成一群，党豺为虐。他们，比连天岛的妖怪还残虐不仁，比那贱笔还卑劣下作不堪。”

　　此话一出，众人左右环顾，不禁徐徐后退，远离二人，却皆无方才愤慨，只是盯着二人默然不语。

　　吴山水甫听那人将先生贬为庸医，竟是因为先生治病救人不收银钱，便不禁为那人病态的逻辑感到好笑。这就罢了，如今他却还偏执到辱骂天下医者于这种程度。他不禁拧眉瞪眼，鼓鼻咬牙，心头怒火中烧。遂心中有一念头蓦然而起，他抄起身旁凳子，不知何处来的气力，竟抡地那凳子于空中呼呼作响。所幸那方才呼号男子眼疾手快，便避开了。不然，这一下子，不被砸晕也得折了骨头。众人恐怕事情闹大，便拉着二人，也抬着那老头离开了。而那游医，终是有所动作，他踉踉跄跄挪至席上坐下，却仍是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