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往事

　　原来，你所知之事皆是自你徐叔口中而来。你徐叔了解不少啊！”

　　“那...那当然，我...徐叔不仅容貌俊美，天下无双，而...而且博闻强识，颖悟绝伦。”

　　李凡看他说起他徐叔便一副神采飞扬，崇敬恭顺的模样，不由轻笑道：“那徐叔与你——？”

　　此话入耳，那云易眯眼斜视，眼神无神，兀自在脑中搜寻着往事。须臾，他道：“两年前，我四处流浪，累了，便在桥下蜷缩而眠；渴了，便掬一手河水而饮；饿了，便四处讨些饭食来吃。起初，人家看我可怜便还予我半个馒头半碗粥。而后人家看惯了，认识我了，便再不给我了。”不知是因他太过沉醉于自己的追忆之中，又忆起当年情难自禁，他自斟自酌，一杯接着一杯，却话语通畅，毫无凝滞。

　　虽说李凡心中了然云易存着心事，却也不想他亦有如此往事，不禁看李玄冥一眼。他见李玄冥亦在看他，而后向他摆手，他点头起身，行至云易身旁作势要扶他，且道：“云兄，你已醉了，来日方长，今日便到此，我搀你去房内休息。”

　　“而后一些日子，运气也是好，碰见大户人家赠米施粥，本想过拿了米粥亦能挨过些日子，没想我刚坐于桥下，几个泼皮便将东西抢去，又将我一顿好打。”他自顾说着，李凡扶他他亦不伸手，李凡不好强来，便杵在那，想着听他把这段说完，便扶他进房。

　　“当时我便想，反正我全身都是肉，也饿习惯了，那便挨上几天，谁知——”他似是真醉了，没了力气。他将手弯曲叠于桌上，将头压在上面，看不见表情，只是语调徐徐自手叠处传来。“我病了，手脚忽冷忽热，走不动了。可我还得找吃的，不然没等我病死，我便先饿死了，我怎能饿死呢？“话到此，他忽而没了动静，李凡二人互看一眼，以为他已沉沉睡去，便探过手去欲扶他。然而李凡的手还未触及他，便有声自那处传来。”于是我踉踉跄跄站起，没走几步便倒了地。倒就倒呗，我就想啊，那我就爬。而后，等我爬到没力了，我便抬头一看。哈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语罢，他猛地自桌上抬起头来。他眼中散布着分明的血丝，嘴唇也不由自主地颤动着，散乱的发丝因沾着桌上的酒使得他狼狈不堪。他凝眸紧盯李凡，又道：”你说，我看到了什么？”他语调急促如那说书先生于人前讲着道听途说的趣闻。这气氛说变就变有些怪异，李凡与李玄冥心中亦是怀揣着心事，二人不便答，只是看他。

　　他兀地站起，抬头转身背对他们。然后，二人只见他肩部耸动如浪潮汹涌，而后头部，手部最后整个身体都在颤动。

　　酒坊之中，仅有三人。外面的人不敢进来，里面的人无心思开口。

　　整个酒坊，落针可闻。

　　“格格格格...。”忽然一阵轻微的刺耳之声自他处传出，而后渐大。二人看不见他表情，只能见他前仰后翻，歇斯底里地笑着。

　　他又开口，显得驴唇不对马嘴：“死啦，都死啦，我好不容易苟活到现在，我怎能就这么死了呢？

　　“我当然，不能死！”

　　”于是我拿起一块石头，对着那狗就是这么一下。”他似回到当年，猝然抬手自上而下挥舞，如酒鬼撒着酒疯，却过于用力狠狠与那桌角相撞，顿时血流入注。他浑然不觉，仍娓娓道来。“奈何力气太小，那狗吃痛就来咬我。呵呵，我怎可能如此轻易被咬倒，于是我对着它又是一下。别人围着看我，把它当一场好戏。我疼的撕心裂肺，没力了，拿不起石头了，我就用牙，等它不动了，我就躺在那，呼呼喘着气。然后就看着他们的笑脸，听着他们的议论。那时，我在想什么呢？“

　　不待他们反应，云易已开口，话语徐徐而出。

　　“哦~这就是江湖啊，我若在这江湖面前倒下，该如何报仇？！”

　　语罢，他似一气已吐尽，四肢皆无力，转身踉跄坐于椅上，举杯还要再喝。李凡夺过他杯子，他略有些凝滞，似思绪跟不上那动作，而后看了眼李凡，片刻后朝他摆摆手，又道：“若...若是没有徐叔，我早在那一日便死了。他带我来这武安城，将那江湖轶事说予我听，让我拓展见闻，通晓世事；还带我去四处饮宴，望我能对千人千面应对自如。徐叔他...”许是酒意上涌，他呢喃不清，而后呼声渐起。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此时已近申时，李凡将云易抬至床上，将他脸擦净，包扎好伤口。二人又将桌上残羹剩饭收拾干净，便关门离去。一路，李凡自顾沉思，在捋清方才所闻。李玄冥见他模样，也不扰他，只是立于他身侧，颦眉耷眼，脸色黯然。她心底，对云易甚是同情故对云易很是亲近。然而，她自知这只是掩盖自己心底在意之事的障眼法，是何事？她强迫自己不去想。

　　二人回房，见小鱼和吴山水仍未归，李玄冥有些累了便与李凡知会一声，便回房休息了。李凡仍是一副神不守舍，自我沉醉的模样，待他行至房中，忽而有些烦躁，许是酒劲上脑，他摇摇晃晃宽衣解带，欲小憩片刻。忽而他刀眉轻抬，瞳仁扩张，眼中透着柔和，嘴角轻扬。他将手自怀中抽出。眼前，赫然是一枝通体翠绿的竹簪。

　　小鱼约到巳时方才回来，他体质虽不如以往那般瘦弱，却亦经不起一日不断的玩逛，他微微气喘，径直向李凡房间而去。

　　“李凡哥，今日我们遇到一事，可解我等燃眉之急。”小鱼见为时尚早，心中急切便直推门而入，只见李凡侧身坐于椅上，一手压膝，双目紧盯另一手手中一物，手腕扭动。

　　小鱼细看，李凡手指赫然是一竹簪，他见李凡端详那竹簪似要把他看个透彻，他止住心中告知他的急切，问道：“此簪通栩栩如生。我这般不懂簪之人亦能看出其甚好。李凡哥——”

　　他低头靠近，眉头轻蹙，疑道：“这簪你自何处得来？难不成是你花光了身上银两买的？”

　　李凡却未答他，只是看簪，眉头微蹙眼神便显凌厉，他自顾道：“小鱼。你说，这世上有何毒物能置于物上几个时辰不散。”

　　小鱼甫听毒物二字，不禁皱眉，正色道：“你自幼学习医术，较之我不知高明多少倍，你若不了解，我怎会知道？怎么，这竹簪——？”

　　“若是蛊一类的活物，他虽能择人却无灵智，况我握此物几个时辰，即便是蛊也已入我体内，若是死物，几个时辰，我为何无事？”

　　“李凡哥，许是你多虑了，人家若真有几个时辰你都察觉不到端倪的毒物，那直接加害你们不是来的更爽快？”

　　“越是完美，无可挑剔的东西，我便越是恐惧。”

　　“我们来这武安不足一日，按理说无缘故害我们。”小鱼看他蹙眉，神色仍是担忧，为令他心安，又道。

　　李凡听他所述，兀自嗯了一声，微微点头，而后取酒一壶至桌上，开封，将酒倒入碗中，又将簪置于碗中，片刻将簪自碗中拿出，置盆中用水清洗，再擦净，待他回身入座，小鱼嗅着酒香，酒虫上脑，自斟自酌起来。

　　“李凡哥，你们今日究竟有何遭遇，怎地又弄了几壶这等好酒？”几杯酒下肚，那小鱼眯眼砸嘴，看他，面带不解。

　　李凡听他言语，总算有些笑容。他正欲说，门应声而开，只见李玄冥与那吴山水自门外踱入。

　　“我闻着味便知小鱼来此开酒了。”李玄冥先吴山水进门，且说且至一凳上而坐。那吴山水本不欲进来，转念一想明日便是去叶府治病之期，时间紧急便由不得他任性了。

　　小鱼见吴山水进来，倏忽一怔，暗想自己七弯八拐把为何而来都给忘了，不禁好笑，随即道：“今日我们二人至西城遇一神医...。”他将今日经历道出，李凡听罢，思忖片刻，觉此法大可一试，便应了下来。而后四人开始聊起今日奇闻趣事，多是三人说，吴山水附和。小鱼待李玄冥讲完那云易之事，亦是动容，遂动了结交的心思。李凡却是听闻那将进酒为剑宗弟子，对那将进酒更有结交之意。三人因欲为明日之事做些准备，便起身散去。三人正出门，李凡蓦地叫住了李玄冥，吴山水本听他急叫遂向他望去，只见李凡正盯他，那吴山水慌忙转身，瞥了眼李玄冥，而后仓惶而去。

　　李玄冥直望他背影，待他入房，方关门至李凡身边道：“他请那神医只是想着能有些保障，以防着万一，非是不信任，你...。”她知李凡喜恶分明，有最是看不起胆怯懦弱不担责任之人。然吴山水亦是同村好友，且四人皆在那场劫难中得余生，本应齐头并进，风雨同舟才是。她虽无奈，却只能劝他。

　　“我知道的。正因为他是吴山水，我们四人之一，我才会如此。这个世界，总有人习惯被人鞭笞才能想起改变。”他似是不愿在他身上浪费口舌，惜字如金。

　　李玄冥看他神色平静，面无波澜，心中不禁一叹。她心中觉得李凡始终是对的，却往往希望他也犯错。缘是一个人若不会犯错，不是他很完美，而是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去犯错。若一个人竭力控制自己犯错，那他心中定是背负着你沉重到人难以想象的包袱。任何人都无法刻意左右旁人内心最深处所想。若人想彻底的改变，便要打败内心最深处的自己。就像李玄冥没想过让李凡放下，她只是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只是想他像以往那样自内心处的发笑，就如此简单。

　　时辰渐晚，暮色渐侵蚀日光，房屋里已掌起了灯，晚风如一群调皮的稚童自窗外涌入，灯火被它们碰撞的摇曳不已。呼吸悄悄，暧昧在春风中滋长蔓延。李玄冥心中蓦地急跳，低眉顺眼，鼻翼微动，嘴唇红润，轻抿，唇受滋润而愈显晶莹。李凡抬手，她忽地吓了一跳，身体欲挪，远离他，奈何身体僵直似中了魔怔。她忽地感觉发丝被撩动。那手宽阔而轻柔，其手指的温热还能感受依稀。她本该知道他在做何事。奈何此时，她血流涌动，脑袋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未几，她感受到发丝失去了手的温热，正欲抬头，温热却分明自两颊传来，而后螓首被徐徐抬起。

　　眼前，正如无论在那朝堂红楼抑或是在渔舟深山皆争相传唱的那首曲调中描述的那样：

　　“发如丝绦风中舞，睫如蝶翅花间扑，

　　眉如柳叶空中起，目若秋波水中伏。

　　颊如桃瓣映日红，唇如荔枝露壳出。

　　伊人已无力，郎君目灼灼！”

　　三千青丝中，有绿光隐隐流动。此时的玄冥，美艳无双！

　　春风送暖，亦裹挟着暮色来临的寒意，却止不住两人萌动躁热的心。李凡徐徐低头，温热相碰，肆意纠缠，身体不自觉近了，愈近了。春夜无声，忽而门声吱吱而开，廊中背影曼妙仓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