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白笙的手指抚上第一个金盒，望着她的丈夫，手指在下面虚无的轻抚，好像那里仍旧有一具伟岸的身体。她并没有哭，只是偏着头，温柔的笑，轻声的说

白笙“这是我的丈夫，燕北定北侯，大魏西北的兵马大元帅，燕世城。这里的伤疤，是当年废太子叛乱时，在宫门外被人用剑刺伤的。当年，贼兵火烧皇宫，里面的人出不来，世城带人用性命杀进去救驾，世城当先找到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他背着昏迷不醒的皇上，一个人孤身冲出了三千兵马围困的皇宫，身上手上三十多处刀伤，事后养了半年才能下床走路。那一年，他刚刚十七岁。”

燕洵哽咽出声。有容心下动容，脸上竟也漫出一股悲凉之气。

宇文怀冷声道：“让你来验尸，讲这些做什么？”

宇文玥则淡淡的打断了宇文怀：“夫人请继续。”

白笙“这里，是白马关一战中留下的，”好像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争论，只是轻轻抚着头颅，自顾自的说着：“当日祭拜祖庙，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有临场，可柔然人却于此时发难，打开关口，三十万大军包围了祖庙。世城得知后，率军从燕北出发，七日七夜不卸甲不离鞍，昼夜不休，身先士卒的解了祖庙之危。你们的皇上当场在瑶水白马关顶发誓，大魏和燕北世代君臣，永不相弃。当时你们这些人，也大多数都是在场的。”

徐有容(那些被尘土覆盖了的往事登时被掀了起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夕阳惨败如血，燕北的狮子旗迎风怒吼，将柔然人杀的片甲不留。那时候，我只见那些不苟言笑的皇亲贵族都兴奋的簇拥上去拍着那个大叔的肩膀，大笑着喝着烈酒。年幼的我羡慕不已，马上对若楠嬷嬷说，以后我就要让定北侯做我的丈夫。谁知，定北侯姨父当真听见了，他大笑着把我抱起来举到空中，戏谑的告诉我，他有好几个儿子，个个都像他这么厉害，问我要不要嫁到他们燕家。我当时就被定北侯伯伯说的心动不已，当场答应。)

白笙这时，白笙却突然走向宇文怀，刹那间变得咄咄逼人起来“这头颅，是长安城外，宇文怀大人，你亲手砍下的。你正当壮年，眼明如炬，你不会不认得自己的剑！这个伤口是不是你砍的，这个人是不是燕世城！你会不知道吗？！”

白笙“我确定，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是燕北定北侯燕世城，绝无虚假。”说罢，只听嘭的一声，金盒的盖子登时被白笙一把扣上，转身就向下一个盒子走去。

宇文怀冷笑一声：“夫人，圣谕怎么还没到？”顿了顿，厉声道：“我现在就可以杀了燕洵！”

徐有容一个侧身挡住燕洵，大怒道：“你这个疯子！你要杀了他，就先杀了本公主罢！你是畜生吗！他燕洵平日里到底哪里有半分对你不起！宇文怀，本公主往日真是看错了你!”

宇文玥淡淡道：“宇文怀，圣谕到了，你难逃其咎！”语气不容置疑。

白笙“这是我的儿子，燕北骁骑将军，燕世城长子燕霆。”白笙小姨早已打开了下一个金盒，她愣了半天，才慢缓缓道：“五月十五，赵阀将军赵东亭，利用秀丽军军官，进入北朔城展开屠杀，被趁乱杀死。”

徐有容(......燕大哥是被赵大哥杀得？)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白笙“这是我的儿子，燕北虎威将军，燕北定北侯燕世城第三子燕啸。他今年二十二岁，十三岁从军，跟随他父亲南征北战，三次征讨北疆蛮人，上阵杀敌，誓死报国，从未退却半步。他身上有四十多处刀伤，都是为大魏百姓子民而留！五月十六，他被西征大军以投石机击中，脊柱碎裂，双腿斩断，血尽而亡。”

有容泪如雨下。

白笙“这，这是我的女儿。”小姨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燕北郡主，燕红绡。屠城之后，她骑马来救被掳走的母亲，不幸被俘，可是到了长安城，却被赵西风都尉一箭射死！可她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了。”

.....一想到几年前那个一袭红衣，爱玩儿爱闹的小姐姐，有容终于禁不住红着眼眶朝赵西风看去。

赵西风皱皱眉头，躲开了有容的眼神。漫天的风陡然变大，小姨的声音越发凄厉，面色越发苍白，一字一句都仿佛泣血而出

白笙“这些，都是燕北的战士，他们背主叛国，是乱臣贼子！宇文大人，你行刑罢！”

宇文玥九幽台上的青铜鼎早已烈火熊熊。终于沉声道：“行刑！”

二十只黄金盒子顿时被抛入青铜巨鼎之中，燕洵呜咽一声，就要站起身来冲上前去。有容一把死死的抱住燕洵的身体，眼泪扑朔而下。他被有容抱在怀里，跪在地上，哭声凄厉。小姨回过头来，望着猎猎燃烧的青铜大鼎，苦忍的眼泪潸然而下，她伸出手来，轻轻触摸着燕洵，面色凄楚，坚定道

白笙“燕洵，你记住——燕家的男人流血不流泪！”她这么说着，竟一把硬生生的把燕洵后背中的箭拔了下来，随后狠狠的把燕洵推下了台阶。

徐有容(会死人的！)面对这突来的情况，顾不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白笙小姨，只能下意识的去拉燕洵。

可有容高估了她的臂力，最后竟和燕洵一起跌倒在台阶下。好在跌落在台阶上时，她倒换了一下位置，给重重跌下来的燕洵当了一回软垫。有容看到，白衣女子突然转身，动作优美似正在舞着的蝴蝶，速度却迅猛犹如流星，一头撞在青铜巨鼎之上。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巨大的惊呼声同时响起，只见小姨额头鲜血有若泉涌，手扶着巨鼎，软软的倒了下来。

“殿下！”

“快去请御医！”

“快把殿下拉出来，送回宫殿！！！”随着一阵阵惊呼，有容已经挪开了压在她身上的燕洵，避开了宇文怀朝她伸出来的手，就像是一只灵巧的小鹿，飞快的拎着裙摆，几乎是一下子跳上了台阶。

徐有容“白笙小姨！”颤抖的扶起她的身子，想问很多话，却又无从问起。最后一咬牙：“小姨，你坚持住!我去找皇祖母为你们做主!”

白笙眸子已经变得涣散：“小七儿，别去了……”

燕洵“母亲！”这时，燕洵也踉跄着爬上九幽台，一把扑在小姨的身上，大哭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父亲已经不在了，大哥已经不在了，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为什么、为什么您也要离洵儿而去？母亲！为什么？” 有容悲伤的看着他们，不发一语。

白笙“你要活下去，即便苟延残喘，也不能放弃!别忘了，燕北还在等着你。”白笙小姨的话语还是那般铿锵有力，但是眸子却逐渐暗淡了下来“燕北的百姓、燕家的亡魂还在等着你，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容儿，你喜欢洵儿吗？”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光返照一样转过头来对有容低声问道。

徐有容这才想起，白笙小姨是一直想着她和燕洵结为连理的。 (如今姑姑要走啦……虽然我见她的面很少，但姑姑却每年都从燕北给我寄来礼物，每三个月的信件里都有着母亲一般的关怀，这是其他公主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她要走了，我怎能让她走的不安心呢？)当即磕下头去。 “容儿必当恪守白首之约，抱柱之盟。苦乐都跟随，举手投足不违背。他错我不肯对，他若懵懂我便蒙昧，他枯我不会萎，他倦我也必不敢累。”

白笙微笑着转头看向燕洵，抚摸着他的脸庞，语调却猛地变为悲切：“洵儿，你一定要守护好她。你记住了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多人爱她。若是你护好了她，到了那边，我也放心了……” 燕洵哭着点了点头。

白笙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她就像蚊蝇般的说道：“我一直以为我最爱的是大梁的青山崖山，那里没有冬日，没有白雪，年无四季，岁无秋冬。但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脸上露出安心的微笑：“我最爱的一切都在了燕北，现在我要回去找他们了。”手终究是落了下去。

宇文怀见白笙小姨走了，宇文怀也没了顾及，他冷冷地望着有容和燕洵，指了指有容道：“殿下体弱，不宜看血腥的场面，把殿下送回宫去，逆臣燕洵就地处决!”

徐有容紧紧地抱住燕洵，不让任何人抢走他。那边突然传来“皇上驾到!”众人皆跪了下去，只有欲想扑过去的燕洵被侍卫们狠狠压制。 舅舅挥了挥手，让大家起来了。低着头，看着他的靴子逐渐走向自己。最后，他坐在了小太监匆忙为他搬下来的椅子上。诸位贵族这才陆续重新就坐。

魏皇对有容“你这孩子……”眉宇透出一种失望的神色

还未说完，就被一人打断了

陈长生“哈哈哈哈哈哈……长公主与世子可真是伉丽情深啊……”陈长生意味深长地讽刺道

徐有容“你来这里干什么”冷冷地问道

陈长生不理会有容“公主也不小了，使臣代表柔然可汗前来，求娶长公主殿下。”

柔然提亲是真，可并非必须要娶有容，只不过是陈长生施计罢了

徐有容“你胡说！”

魏皇“容儿不懂事，不如把八公主元淳许给可汗吧”

陈长生“皇上还真是偏心，但我家可汗指名就要长公主”

魏皇“你！”

陈长生“皇上，用您的侄女儿来换大魏的平安，我觉得很值得”

魏皇沉思

陈长生“我记得淳公主才是皇上的女儿吧，更何况，长公主只不过是皇上的侄女而已。”

魏皇没有搭理陈长生，扭头看着徐有容，说：“现在，使臣代表柔然可汗前来，点名道姓的求娶朕这个不成气候的侄女儿。你说说，朕该如何是好？”

徐有容有容脑中一片空白。

赵西风“陛下，请三思啊!”在有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赵西风早已挣扎着起身，跪倒在地。有容清楚地看到他面向舅舅时脸色苍白如纸，浑身禁不住的发抖，但他还是佯装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哭腔恳求道：“恕臣冒昧，朝野上下，谁都知道，柔然可汗贪图酒色、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殿下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心性的姑娘，她怎能面对那种蛮夷之人？!那并非殿下良配!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大舅颤颤栗栗的站起来，‘扑通’一声跪下，脑袋磕的直响。见此，魏大表哥和魏舒烨也慌忙跟着跪了下去：“臣请陛下三思!”天上乌云翻滚不断，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地上，王公贵族陆续跪下去，这场面甚为壮观，在这密密麻麻、花花绿绿的锦衣华服中，有容只能望见他们乌黑的发髻。他们齐声央道：“臣请陛下三思!”

宇文怀低下眼帘，恭顺道：“恕臣直言，柔然向来是吃人肉、喝人血的蛮夷之地，天下共知。用我们大魏最尊贵的长公主去和亲，这简直就是对我们大魏的侮辱！况且，长公主菩萨心肠，每年在各地施粥赈灾，发放粮食，已是颇得民心之人!如用长公主去和亲，怕是会激起民愤啊，陛下!不如，就在长安诸多贵女中挑几个品行上佳之人，给他们送去，以显皇恩浩荡。再者，荣芸郡主也不会同意的”他顿了顿，重重磕下头去：“臣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舅舅凌厉的眼神一个个的扫过九幽台众人，最后定格到被压制的动弹不得的燕洵身上。

作者大大荣芸郡主：徐有容的母亲。

魏皇“容儿，你说呢？”

徐有容大雨已是倾盆而下。 电闪雷鸣，有容被雨水击打的睁不开眼睛。 有容听到她自己沉声道：“大义当前，如果能用容儿一人之性命换取将士、百姓无数的生命……”恭敬的给他重重的磕了一头：“即便是死，儿臣也算死得其所。”看台那边传来一声闷响，魏大表哥和魏舒烨正在焦急的扶着大舅高声喊着郎中。(此次前去柔然，无论是生是死，我欠魏帝的都算还清了。 但是，我欠魏家的，永远都还不清了。大舅为人向来精明，可为何偏偏在这事儿上犯了浑？)

徐有容(不管以前魏帝宠她爱她，但经过这一次，他已经容不下她了。 即便这次侥幸逃脱，他也只会连带着首先为自己求情的魏家、赵家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自古至今，帝王的眼里向来容不下一粒沙子。) 魏帝满意的点点头，又望向燕洵

魏皇苦笑：“还有燕洵，自小就长在朕的身边，如小七儿所说，真对他的品性还是甚为了解的。既然他对此事毫不知情，那就免了他的罪。”

徐有容魏帝走后，站起身，轻轻的拂了拂沾满了尘土的膝盖。没有再看高台上的人们一眼，只是任由众多侍女簇拥着她往她的宫殿走去。。路过燕洵时，他正双目赤红的紧紧盯着自己。眼泪正在他血红的眼眶里打着转。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若楠嬷嬷，侍女们自动散开。走过去，拍了拍燕洵的肩膀。有容惊喜的发现，她好像突然当了一回救世主的角色。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神色如常，自顾自的在那里说着什么：“臭小子，本来我今日是可以袖手旁观，弃你于不顾的，如果那样，我大概可以继续平平稳稳做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但我一想，你平常对我还算不错，为我背的锅也算仅次元嵩那个傻小子了吧。而且你还在这看我呢，要是这时候我再不讲点儿义气，我怕以后你瞧不起我。”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虽然我很想继续快乐的生活，但我把那份让给你。所以我去柔然和亲------别用那份看死人的眼神看我好吗？我又没死，只是去和亲啦，自古公主去和亲的也不少啊。臭小子，你欠我的，拿什么来还啊？”甚至半开起了玩笑。

燕洵哽咽着，一把挣脱了压制他的侍卫，紧紧抓住有容的衣袖，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别走、别走……你要真想让我赔你，这条命你拿走便是……只是别走……”

徐有容眨眨眼睛，反握住他的手认真的反问：“燕洵，你怎么还不懂我的意思呢？我本来继续可以平安喜乐的活下去，但现在这个机会我让给你。我身上还背负着很多人的期望，也转交给你。现在，你身上再加上我的那份，你任务可重了，背负的性命可能一时数都数不清啊……”

徐有容“所以……”正色道：“所以就如小姨所言，即便苟延残喘，即便像狗一样，也要努力的活下去!”笑骂了一声：“臭小子，这世上，包括我在内，别让人能轻易取了你的性命。记住，燕北还在等着你。”说完，侍女们再次环绕住有容，她也继续往宫殿方向走去。“对啦。”想起了什么，回眸一笑：“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当时武功不如大内高手高明，我却舍弃他们，抛弃一大杆子小伙伴，就是跟在你屁股后面，死皮赖脸的央着你求你教我武功吗？”

徐有容燕洵怔怔的看着有容。“那是因为，我总觉得燕北来的人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况且，你笑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咱们这些圈子里，没有一个比你笑得更好看更干净的男孩子。你一笑，我就觉得太阳照到我身上，浑身暖融融的。所以，燕洵，一定要记住，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丢掉你的笑容。”

————————本章完————————

作者大大小时候谢家的小侯爷脸红的夸了有容一句你真好看，就被元嵩带着魏舒游他们在尚武堂对其群起而攻之。自此，没人敢当众夸赞盛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