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皎月洁白，月光清清冽冽如寒霜，封冻了东海的无尽浪涛，封冻了千年的捱捱时光。重言笼罩在这片月光中，银衣银发，银甲银枪，四周的一切包括他自己，都是银色，那只狐狸最喜欢的银色。

狐狸啊狐狸，你如今身在何方？

重言依旧记得，当年初遇时，幼年的狐狸抱着比他身体还大的坛子，摇摇晃晃，到自己居住的那处深渊取水。出于恶趣味，他直接现了真身出现在狐狸面前，而对方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模样，倒也满足了自己的内心。

“狐狸，你到这片水潭做什么？”

“我......我来取水酿酒......”

酒？那是什么？对于这从未听过的事物，重言有些好奇，但也只能继续板着脸吓唬狐狸。

“到我的领地取水，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我......族人们说，蛟龙吃鱼......不吃狐狸的......”

“他们是骗你的，我现在就要吃了你！”说完，重言很配合地张开大口，一副欲要进食的模样，也成功吓哭了年幼的狐狸，“不要！我还不想死！我......我去给你抓鱼，你别吃我好不好……”

“这样吧，你每天把你口中所谓的酒拿来给我，我就不吃你。”

“好.....好的。”

就这样，重言第一次喝到了酒，这种从人类世界传入，辣却又香醇的液体很快俘获了他的心。狐狸给他送酒的时候，也成了他一天最快乐的时间。

“喂，狐狸，你酿的酒，只能由我来喝。”

在得知整个青丘只有狐狸会酿酒这个消息后，重言很霸道地宣布了垄断权。

这么好喝的东西，才不要和其他人分享。

狐狸的性格用人类世界的词语形容是儒雅，但在重言看来就是怯懦。胆子小妖力弱，常常受其他小妖的欺负。但重言只现身了一次，那些小妖就吓作鸟兽散，再也不敢接近狐狸。

一方是遨游九天的白龙，一方是未曾化形的狐妖；两者地位力量天差地别，但却渐渐成为了对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沉醉于他的佳酿，他依赖于他的保护。

重言被尊贵的黄帝殿下选作将士，这对蛟龙一族来说是无上的荣耀。他犹豫了很久，在出发前一天，才和狐狸说起这件事。

狐狸愣了半响，方才回句：“那......我以后去黄帝那里给你送酒？”

重言有些头疼，黄帝陛下坐拥江山，什么美酒没有？而且天宫在九天之外，你一个妖力弱小的狐妖怎么到达？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青丘一族，流淌着蚩尤的血脉。

狐狸似乎是明白了，他怅然若失，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下次见面，别叫我狐狸，叫我名字吧。”

重言一惊，妖族只有在化形之时，才能拥有自己的名字。

“明天，我就可以化形了，记住我的名字吧。”

“我，叫太白。”

重言在黄帝麾下，凭借强大的妖力很快成为黄帝的左膀右臂，常居天宫。天宫珍馐繁多，美酒无数，但重言在品尝了这所谓的仙酒后，却感觉索然无味。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在乎的，并不是酒，而是那个酿酒的人。

也不知道他化形成什么样子了？自己走后，胆子那么小的他，一定又会被其他妖怪欺负吧。

重言第一次体会到思念的感觉，但战事繁多，想要回青丘去看一看，却一直没有机会。

然而这个机会，上天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黄帝和蚩尤，涿鹿之战。

鲜血流淌成河，接着被尘埃包裹粘粘，人类的，仙人的，妖族的，数不尽的生命在这场浩劫中陨落，化为漫天的繁星。

蚩尤实在是太强大了，抛去百万妖族大军不谈，他本身的实力也达到了妖族的巅峰。纵使重言和黄帝联手，却也还是现象环生，身上的龙鳞一次次被粉碎，白龙银色的血液抛洒向天边，若非有黄帝的神农鼎护持修复，重言的身体，早已被大卸八块。

这场消耗战持续了足足十天，蚩尤力竭败退，重言奉命追击，最终在东海之源用银枪洞穿了蚩尤的喉咙。

东海之源，比邻青丘。

重言一生无法忘记的事发生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陷入癫狂的蚩尤引爆了自身全部的妖力，黑色的光芒传播着毁灭，吞噬了整个青丘。在这股力量下，他的身体首当其冲被撕成碎末，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神农鼎的力量，令他破碎的身躯开始修复，重言苏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从画中走出的少年，他有着如瀑般的紫发，脸庞清秀不失坚毅，一双眼眸深邃如星空，但此刻透露出的却是死水般的沉寂。

他的身上，有着让重言魂牵梦绕的酒香。

“这是......你做的？”重言刚想说话，却被少年打断，他看向四周，瞳孔不由微微收缩。荒芜的大地，失去生机的天空，遍地都是雪白的尸体，那是狐尸，青丘一族人民死去后显露的本体。

“我......”重言想要解释，却又无言以对，这炼狱是蚩尤一手造成的不错，但这是战争的代价，这场战争，不正是自己追随的黄帝陛下一手发动的么？

“青丘之民灭亡了，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我生存的故乡，都没了。”太白目光流转，嘴角噙着冷笑，“靠着元魂珠，我方才残余一条性命，你高兴么？重言？”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但语气中却满是恨意。

“对不起，狐狸。”重言道，却只听风驰电掣，一把闪烁着紫色电芒的长剑已然向脖颈斩来，重伤过后的他竟是避无可避，其上蕴含的妖力之浓厚更是让他感到震惊。

他已经不是那个曾经的弱小的小狐狸了。能死在他手上，也算是赎清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吧。重言闭上双眼，静等长剑斩断自己的皮肉。

“锵铛！”长剑落地的声音，重言睁眼，眼前的太白满脸泪水，就像初次相遇时的他，让人怜惜“我果然还是个懦弱的废物，只会酿酒的废物！”

他发泄般地咆哮，一道道狐影自他手中的元魂珠飞出，满天飞舞，那是青丘之民的灵魂。

“重言，我不想再见到你，再次相见，我一定会杀了你！”似在发誓，又似在对自己的诅咒，太白化作狐影缓缓消失，重言呆呆看着他的离去，并没有阻拦，他知道，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破碎的身躯可以修复，友情，也是如此么？

他不知道。

重言只知道，千年时光，他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狐狸。

他也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

因为，酿酒的人不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