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

1.

侨港的夏天永远来的这么早，习习的凉风吹过发梢绕了一圈又回了怀里，街角咖啡店里老板豢养的家猫舔舐着洁白的毛发，一双精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江桐。

江桐看着它防备式的模样有些好笑，幼稚地指了指自己，“怎么？你看着我做什么？”话音刚落，江桐没站稳台阶，一脚踩上了路边的泥坑，身体控制不住的往后倒下——

就在她认命地闭上眼的那一刹那，身子被一个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揽住，硬是没摔下。

江桐微微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了一张精致的脸近在咫尺，睫毛长而浓密，一双珠宝般闪着熠熠生辉的光的眸子就这么定定的望着她，坚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唇，而就在下一秒，那唇微启，似笑非笑的开口。

“学妹，你怎么脸红了？”那个声音透过空气直抵耳边，在脑海里微微泛起波澜。

江桐回过神来连忙推开他的手，脸红着站在一旁：“谢...谢谢你，”余光瞟到他衬衫上的胸牌大大的印着“黄明昊”三字，于是开口：“黄...黄同学...你、谢谢你！如果有、有什么事情可以去...”

黄明昊那双眼眸流转在她身上，听着江桐磕磕巴巴地说话不由得轻笑了一声：“我知道，高二A班江桐，年级第二嘛，全校上下都能听见你的美名。”

这倒不是假的，江桐的成绩可谓是人神共愤，就算是高三的老师都能经常拿她的解题思路来讲课，以至于全校同学都知道——高二A班的江桐成绩非常好非常值得大家学习...

“你、你也是城中的吗？”江桐咬了咬下唇，一双涟水的眼里似乎有着万般风情。

黄明昊看着离自己一米远的女孩脸红红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想去逗逗她：“是啊，我不仅是城中的，我还是你学长，来叫一声听听？”

江桐红这脸没说话，耳根子烫的都能煮鸡蛋了。黄明昊看她一副纯情少女的模样也没再死皮赖脸下去，跟她挥了挥手：“我是高三A班黄明昊，学号是0219324，记得来找我玩！”

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出口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走了，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

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拒绝，就成了他们的此后好多好多年解不开的羁绊与爱恋的开始。

2.

江桐走进班里时刚好踏着早晨的第一次钟声，班上熙熙攘攘地坐着不少人，不过都是班里排名上位圈的一群学霸，相比之下林绾星磕着瓜子的声音就显得特别大了。

“诶！江小桐你来了！”林绾星含着嘴里还没嚼完的瓜子朝林绾星挥了挥手，生怕她看不见似的。

江桐快步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了：“新学期第一天就敢跟老班作对？你疯了吧？”

林绾星炫耀般假装矜持的放下了手里的瓜子，还算清秀的脸上浮现了一丝严肃：“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我要告诉你，就是老班她...”

江桐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老班怎么了？不会因为你上个学期抽了个上上签诅咒她生孩子休产假还真成真了吧？”

林绾星故作谦虚地举拳：“小人不才，第一次抽上上签便被兑现，我上辈子真是拯救了牛郎织女啊哈哈不然...”

江桐比了个“停”的手势，睨了她一眼：“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新老师叫什么名字？”

林绾星挑了挑眉，盯着江桐的脸，微微托着下巴：“——边伯贤。”

！！！

“你...你说什么？”江桐本来真无所谓的脸霎时间白了，瞳孔放大，眸子里是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叫边伯贤，今年S大刚毕业的高材生。”

“听说还很帅呢...”林绾星的话在耳边像是一枚炸弹轰然炸裂，江桐僵在原地，眼神涣散。

3.

边伯贤？好啊，他还有胆回来？江桐几乎要把下唇咬破，指尖被自己掐到泛红，血色欲要从那一层洁白的皮肤里透出来。

江桐猛的起身，椅子和后桌狠狠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寂静而偌大的教室里像是丢了一颗炸药，轰然落地。

趴在后桌犯困的人微微抬起头，正在抄写着上学期的笔记或是预习着功课的人纷纷一惊，都是一脸不解地抬起头。

“木木姐，班长怎么了？”坐在林绾星邻座的男生探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林绾星眉头紧皱着，也不明白江桐这一番举动是怎么了，担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木木，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待会看见新老师就说一声我肚子疼。”江桐的嘴唇白的不成样，眼神恍惚的仿佛是个假人。

林绾星微愣着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已经回应了答案：“嗯。”

江桐的身影就这么远去在视线里最后直至看不见。林绾星还是担心她会不会做什么不理智的事情，好看的眉眼微微蹙起。

“木木姐，你刚刚是在说...边伯贤老师吗？我或许知道一点，他和班长的往事。”邻座的男生又开口。

林绾星回眸，瞥见他的眼底竟然带着一丝悲伤：“班长她以前...一定非常辛苦吧...”

！！！

这句话，轰地炸在耳边。

4.

江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操场上来的，颤抖的肩膀根本无暇去关注周围有没有人，只是一味地往那颗听说开了好多好多年的梧桐树下走，每一步、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沉重。

每一步就像是踩在了她脆弱的心上。

让她本就湿润的心，再一次，彻底崩塌。

边伯贤...？

这个名字与另外一个女孩的姓名贯穿了江桐从出生到小学结束的十二年光景。

狠狠的，就像一把利刃，刺透了她的心。

5.

如果说幼年最不能割舍的，是小学小卖部里的雪糕，院子里蜿蜒的藤蔓与爬山虎，四合院里的老人和猫，妈妈给的那一颗大白兔奶糖。

那在小江桐看来，最不能割舍的，便是那个叫伯贤的小哥哥，还有那个甜甜地叫着自己“妹妹”的周姐姐。

6.

“周周，桐桐，我们今晚去我家阁楼看天空，好不好？”小伯贤的脸永远是温柔，连一丝伪装的痕迹都找不出来。

“好呀。”周姐姐的犹豫都让小江桐忽略不计，眼睛里满满当当装下的都是小伯贤。

小伯贤看着周姐姐的犹豫，明显也动摇了 几分，但不知道是什么阻挡了他的念头：“周妹妹你还是不要去了，我跟小星星一起就是了。”

“为什么？”周姐姐被男孩子拒绝还是头一次，小小的脸蛋上都是疑惑的神情。

“没有为什么。”小伯贤回答的时候，眸底分明的是坚决与毫不动摇的语气。

周姐姐从不会向着其他男孩子低头，小江桐知道的，于是耳边果然是周姐姐傲娇的声音：“为什么不让我去？那我偏偏要去！伯贤哥哥，你从来都是拦不住我的！”

那个语气是比什么都要坚定。

但是后来的周姐姐，比什么都要后悔。

7.

小伯贤最后还是没有拗过她，任由着周姐姐随着两人一起到了阁楼上。

小伯贤很贴心的给大家拿来了零食和饮料，当时年纪那么小也不知道什么叫不要随便吃东西，即便是你熟悉的人给的。

然后在看见那片云彩消散在空中之后，眼皮打架，竟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醒来，什么都变了。

小周姐姐的全名叫做周逐鹿，逐鹿，比喻群雄并起，金戈铁马争霸天下，英雄逐鹿天下，多么英姿飒爽酣畅淋漓的名字。

后来这份好的寓意终究是被错付了，就在那一晚...都怪她...都是她的错...

江桐跌坐在那一棵树下，痛哭流涕。

8.

其实根本不是看星星，根本不是...江桐紧闭着上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呜咽，泪水却在风的摇晃下跌出眼眶。

回忆在朦胧的困意中渐渐消退，那一段最不为人知的故事也被埋进了心底的最深处。

她不敢回忆。

她不愿回忆。

江桐靠在树下缓缓的，却又似是不甘心的阖上了双眼，落在了轻盈到不真实的梦境里。

9.

一睁眼就是一幕雪白。

周逐鹿静静地站在那里，凄凉的表情让人不得不心疼她。边伯贤的脸上没有歉意，那副俊俏的脸反倒是让人觉得格外反胃的呕吐感。

江桐的喉咙，突然一哑。

有千万种语言能从嘴里说出千万种解释替边伯贤脱罪，因为自己曾经从心底地，真心诚意地爱慕过，拥护过边伯贤。

但是，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却是真真正正的让江桐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背叛感。

他背信弃义地丝毫不管不顾往日情谊，让周逐鹿那样的痛苦甚至后来还做出了极端的行为。

为什么呢...？

边伯贤...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在睡梦里的江桐死死的攥起了拳头，眼球里交织着数条红血丝。

10.

“桐桐，桐桐？”耳边一直回荡着一个人的声音。是谁呢？那是谁呢？江桐努力想甩开那个想法，却在朦胧间听到他那句话。

“睡吧...如果难过，就睡一觉吧...”那句话像是女巫的魔咒一样让江桐无法自拔，一时间竟然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了。

逆着光的方向，江桐看清了他的侧脸。

那一刹那，温柔的不像话。

11.

我好像忘记了他的名字，江桐在睡梦里念叨着这句话，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姓名。

黄明昊。

12.

醒来的时候江桐的脑袋还是晕晕乎乎的，记不清梦里发生了什么，只是清楚的知道脑海里萦绕着那个姓名。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怎么会有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正当她想得起劲，耳畔传来一声颤颤巍巍的男声：“桐桐？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