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第四章】

　　相拥我吧

　　现在

　　人生如此漂泊不定

　　（1）

　　狗日的陈鹏辉又喝醉了。

　　他这人其他还好，就是酒品不好。所以在我看来，他不喝酒时可挑剔的地方不多，但只要喝醉了，就是个狗日的。

　　我挂了李俊松的电话，匆忙赶到周记大排档时，酩酊大醉的陈鹏辉刚把一个啤酒瓶摔碎在餐桌旁的地上。我们刚把他扶了坐回椅子，便听他满口酒气地嚷道：“什么破老板，全他吗的吃人不吐骨头！”

　　碰巧周记大排档的老板周勇刚从外面回来，站在收银台边向我们斜瞥了一眼。

　　陈鹏辉看到了他的眼神，趁我们没注意，又窜起身来叫道：“看毛线！我他妈不是说你！”周勇没搭理我们，只轻轻哼了两声，从收银台里拿了一叠单据就又离开了。

　　好在今天是星期三，是G市大多数餐饮娱乐业的黑色星期三，才凌晨两点过几分，空荡荡的大排档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

　　“走吧，你明天不上班吗？”我拍了拍陈鹏辉的肩膀，准备送他回去。

　　大概是接连抽了两支烟的作用，现在他算是清醒了些。我见他默默吐着烟圈，然后白了我一眼，似乎没有准备回去的意思。他又继续猛抽了几口烟才吞吐道：“阿海你知道吗？我他妈的被炒了。”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工作没了大不了再找呗，至于这样吗？”

　　他扔了烟头不再说话，依稀灯光下，我竟看到他默默流出两行泪来。听着他越来越响的啜泣声，我隐隐觉得，事情并没那么简单，但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只好向李俊松喊道：“拿两瓶哈啤来，算我的！”

　　G市夏天的夜晚比白天凉快不了多少，好在我出来前已经冲完凉准备睡觉，只穿着一身篮球服。然而不到片刻，身上已蒸出一层细汗，黏黏地腻在皮肤上，不爽极了。

　　酒已满上，见陈鹏辉还不说话，我也就自斟自饮，过了半晌，他才一边呜咽着一边自言自语道：“我他妈的太没出息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你不知道，今天傍晚我借着酒劲，用砖头把我们老板的宝马X5给砸了，全部玻璃、引擎盖和左边一扇车门，全他妈被我砸成蜂窝煤了……”

　　“妈的！”

　　此时此刻，他已然泣不成声了。

　　在我印象中，曾经有四次在炎炎夏日里，被冰冷的啤酒冻得浑身发抖。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那时候我家里突发巨变，在一个宁静的早晨，传来了父亲去世的噩耗。那时我只有十几岁，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时整个人都蒙了，直到次日傍晚才反应过来应该伤心难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总是整天魂不守舍，就这样混混沌沌地度过了两个多月。直到有一个周末晚上，我的两个发小把我带到了一个小酒吧里喝酒散心。

　　晚风送来一阵阵尚未褪尽的暑气，几口冰镇啤酒下肚，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第二次是读高一时候。我随波逐流地终日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同时和其他同学一样，也随波逐流地走进了所谓“早恋”的岁月。

　　其实，恋就是恋了，根本没有早与晚之分，在那样的年纪里情窦初开芳心暗许，本就是人类自然的天性。偏偏当时那刻板的教育观念总是把考试分数看得高于一切，硬生生地压抑了那些十五、六岁少男少女的正常思绪。

　　可喜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男生女生，到了豆蔻青葱时候，该牵手该拥抱该亲吻的一个也没落下，只不过，大多数小情侣都相安无事地走到了毕业，只有少数不幸的被老师或家长发现。

　　而我和她，却是那少数之一。

　　记得那天晚饭后，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晚上跷了晚自习，和死人头汤花在网吧里泡了一个通宵。那时正是夏天，网吧老板他妈的抠门得连个风扇都舍不得开，在T恤背后已湿了一大片时，我刚喝下两易拉罐啤酒。

　　当时我自己都没发觉，是汤花告诉我说见到我喝啤酒时微微颤抖了几下，我记得他还说：“以前只看过小说里的棒打鸳鸯，这次算是亲眼目睹了。我倒想见识一下，到底是何方佳丽弄得你如此神魂颠倒……”

　　我只笑笑说：“你不认识她的。”

　　第三次是四年前的七月。当我决定了要来G市时，我的发小徐哥说要为我饯行。他父母由于连年卧病在床，早已拖得家徒四壁，听说还欠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债，于是他读完初中就没继续念书了。为了维持生计同时又能照顾重病的父母，只好在家附近的工地上做力气活。

　　当我提出要来G市闯荡时，我知道，最想和我一起来的，其实是徐哥。我知道，他从小就渴望见识外面的广阔天地。我知道，他想来，却不能来。

　　在我临行前，他把我叫到家里，什么话都没说，就到了两杯冰啤酒，然后找了把小刀在自己手指头上划了个口子，挤了几滴血在酒里。接着，他把小刀递给了我……我还记得送别时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一直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你知道的……不过现在不同了。喝了这两杯，你去了，就等于是我去了……”

　　他那充满了憧憬和无奈的眼神一直烙在我心里，总也挥抹不去，那一天烈日当头，我却不由自主地感到阵阵凉意。

　　第四次是在去年八月。由于工作上诸多不顺，好几次差点儿就被公司炒了鱿鱼。有一个周末突然接到了不用加班的通知，本该心花怒放的我，心情却依旧无比低落。

　　那天晚上我买了瓶冰镇的老青岛，独自坐在福湾牌坊旁的台阶上，听乞讨的流浪歌手唱了半个多小时的汪峰的歌。过了良久，终于还是压抑住哽咽的声音，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出门在外时我历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可不知为何，那一晚，我好想向老妈诉说这些年来所经历的种种不如意的事情。

　　电话接通的一刻，却只听到老妈问了一声：“你那边怎么那么吵？”接着，电话里便传来了一阵阵咳嗽声……那时夏夜灯红酒绿，那时夏夜吹着湿热的晚风，那时夏夜三十来度，但那时，我已瑟瑟发抖……

　　这是我第五次在炎炎夏日里，被冰冷的啤酒冻得浑身发抖。

　　陈鹏辉依旧呜呜咽咽地啜泣着，我已独自喝完了两瓶哈啤，这时候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俊松，再拿两瓶百年糊涂来，妈的要五十二度的！”我喊道。

　　由于没有顾客，李俊松也乐得清闲，此时正坐在空荡荡的烧烤炉边玩着手机。听到我的喊声，他轻骂了一声：“屌，你妹的。”然后趿着人字拖，晃晃悠悠地拿过来两瓶白酒，向我冷冷地说了声：“妈的你悠着点儿。”

　　我没搭理他，一把抢过便咕嘟咕嘟地就着瓶子喝了两大口，然后顺手递到陈鹏辉面前。他接过酒瓶也一声不吭地喝了几口，但就是不说话。

　　“你他妈的怎么就这么冲动呢？”我向他喊道。

　　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

　　“你们老板打算怎么解决啊？”

　　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哽咽着说：“我……我不知道……”

　　他刚说完，便已泣不成声了。

　　我记得，这是那晚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在那之后，一切的记忆仿佛是被格式化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是后来，烧烤师傅陈海兵说我那晚连喝了四瓶五十多度的白酒，李俊松又说不是四瓶是五瓶；周老板说我像发了疯一样站在餐桌上又跳又闹，按都按不住；送货的邓茂东说见到我大半夜的光着膀子在大排档前的街边摔酒瓶，空的摔完了不过瘾，又买没开过的来摔……

　　我才发现，喝醉了的我，也他妈是狗日的。

　　陈鹏辉脑海中的记忆比我多些，他说当时我吐得比他还厉害，还一边吐一边拍着胸脯跟他说：“去他妈的宝马，我他妈帮你赔！”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