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我还有翻身的

　　祝宏西站在窗边正在打电话。

　　窗外的风景是医院内的疗养小公园，平整的草坪，迷人的花丛，苍劲的大树，舒适的长椅，三三两两的人在几处或走或坐，除了显眼的病号服有点煞风景以外，这一切在皎洁明亮的月光照耀下是那么唯美和谐。

　　他有点感慨，是不是只有在直面过病痛和死亡之后，人们才能平静下来看细水长流。

　　祝宏西挂了电话以后转过身，病房门外的祝天好让他有点意外。

　　医生把祝宏远从手术室送过来之后，送药水或是检查仪器什么的又来回了好几趟，病房的门就没有再关，一直半开着。祝天好就是站在那个打开的角度里一直扶着门框看了很久的病人。

　　其实祝天好设想过有生之年会和祝宏远再见，她想过爸爸会联系到她，也许会说想她，也许会笑得沧桑，也许会相顾无言泪两行，更糟的情况也许是无意中碰见，他正在陪伴着另外的妻子和孩子，笑得幸福。每一个他都是生龙活虎的状态，从没料想过他会老会病，也许会死。

　　“进来吧。”

　　祝宏西把原本就半开的门拉得更开，随意地招呼了她一声，手很自然地摸了根烟出来点上，又想起来这是病房，转身进了屋把烟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呃…”

　　祝天好回神，看向那人，陌生的面庞，却能在眉间嘴角找到童年记忆中父亲的影子。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有一种熟悉感扑面而来。

　　他应该就是祝宏西吧，爸爸的弟弟，她的亲叔叔。

　　祝天好长大后第一次接触父系亲属，一时间有点拘谨，脑海里突然闪过她接祝宏西的电话的画面，说他是骗子来着，祝天好内心咬着手帕懊悔，告诉自己待会儿如果被骂也是理所当然的，千万不能冲动不服气，不然一副泼妇的德行给老邢丢面儿。

　　对，得让他看看咱是有教养的，这二十年妈妈一个人也把她教育得很好。

　　打定了主意，祝天好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背背，严谨有礼地开口。

　　“你是祝宏西先生吧？你好，我是祝天好。那个，我来看看爸…他怎么样了。”

　　话音没落，就听见走廊里有丁零当啷的大动静，祝天好扭头一看，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高端姿态瞬间破功。

　　“妈？！你这是干嘛呢，搬家啊？”

　　原来是邢安心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了，盆盆罐罐随着走动在演奏乐曲。江靳赶紧上前帮忙分担了一部分。邢安心没跟江靳客气，指挥着他把东西都搬进病房。

　　路过的时候祝天好看了下，毛巾脸盆杯子暖瓶拖鞋纸巾还有衣服…

　　等等！衣服？！那套明显是男款的家居服是怎么回事？

　　祝天好一把拽过邢安心，难以置信地问她：“怎么会有男士的衣服，还是新的？老邢，我记得你离婚二十年了吧？”

　　邢安心没好气地反问：“夫妻一场，我给你爸爸买件衣服不会也有作风问题吧？”然后她话一转问祝宏远情况怎么样。

　　“我刚来怎么知道…”祝天好无语，看向一旁的祝宏西，意思明确——问你呢，什么情况？

　　虽然没指名道姓，祝宏西知道邢安心是在问自己，这个嫂子嫁进来的时候他刚十一二岁吧，家里人农忙没空管他，他调皮捣蛋都是邢安心照看，饿了给他口吃的，挂彩了给他包扎，该骂的时候狠狠骂，该疼的时候用心疼。虽然时隔多年，他内心对于邢安心的敬畏从未减退。这会儿听到邢安心那熟悉的嗓音，就像小学生听老师训话一样乖巧回答：“初步断定小腿骨折，手臂肌肉中度断裂，就目前情况来看还算乐观，大脑有点淤血，由于昏迷未醒，还得继续观察血块的影响情况。”

　　邢安心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估摸着住院半个月是少不了了。她拍开祝天好的手，开始归置她带来的东西。

　　祝天好看她那一副鞍前马后的样子就来气。他谁啊，伤害了她们二十年凭什么妈妈还要这么任劳任怨？上辈子欠他的？

　　“老邢你够了，你干嘛呢，待会儿人家老婆来了看你做这些还不笑死？”

　　邢安心动作一僵，祝宏西连忙解释：“嫂子你别多想，我哥他一直没有再娶。”

　　“没事，我听你说就你在这儿就想着你有考虑不到的地方，这才过来搭把手。”虽然邢安心表现得特别无所谓，但是跟着她长大的祝天好一眼就看出来她在假装不在乎，听到祝宏西说老祝没有再娶的时候，她明显的松懈下来。

　　邢安心看到祝天好还想要说话，眼一瞪。

　　“你不要在这儿打扰病人休息了。明天你不是还要上班吗？该回家回家该约会约会…”

　　妈妈怎么能这么傻！祝天好一着急，口不择言地张口就说：“妈你也不想想，人好好的时候从来也没找过我们，怎么一出事就找到我们了？哦我知道了，该不会是没钱交医疗费吧？”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说出这话的祝天好自己。

　　好现实的问题。对啊，祝宏远这一住院肯定要花一大笔费用，弟弟再亲也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他愿意负担他家里人愿意吗？他不愿意负担，难道真要妈妈这个前妻负担？前妻应该也不用，其实最直接的责任承担者，应该是她这个女儿吧。

　　提到钱这个敏感的话题，邢安心又恼又羞，提出离婚的是她，这么多年她坚强地扛起一切就是不想让祝家人看不起她，可是祝天好这番话说得好像她们很穷很在意钱一样。她一把把祝天好推了出去。

　　“快回家，大人的事用不着你个小孩子操心！”

　　门在祝天好面前被掩上，为了避嫌邢安心并没有把门关紧。祝天好还想冲上去，江靳一把拉住她，摇了摇头，然后拽着她慢慢往医院外走去。

　　微风轻轻吹过，夜的凉薄驱赶走了分毫的暑意。夜幕下处处都藏着虫鸣蛙声。

　　虽然是夏天，两人刚踏出医院蒸人的大厅还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沉默的漫步让祝天好冷静下来，她想了很多，想到自己的表现没能达到预期，情绪很是低落。

　　“我是不是很糟糕？”

　　江靳叹了口气。祝天好听到更加失落，头也越发地低了。

　　“你说恋爱初期你就这么令人心疼的姿态，让我忍不住想要再心疼你一点，完全没有欺负你的余地。你这种优势地位一经奠定，在以后的日子里还有我翻身的可能吗？”

　　祝天好反应过来后“噗嗤”一笑，心情缓和了好多。正想说什么，祝宏西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

　　“天好，我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们没有想要你们承担医疗费，肇事司机有赔偿的。还有…”

　　祝天好的大眼睛被医院的灯光照得晶莹。

　　“我很早就知道，大哥他一直想跟你们说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