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ursery Rhyme

相比潮起潮落爱意澎湃的海，我好像更中意山，我偏向它弯曲的轮廓和放肆洒脱的清静，沉溺于蜿蜒中的连接美和偶然断开一处的残缺美，我爱它突兀，爱它庞大，爱它青的盎然，爱它空荡，爱它有始有终。

我喜欢往山里跑。

在征得丈夫同意的情况下，我带着不到十岁的女儿跟着一个经验十足的野外露营者——车十五进了山。

在手机彻底失去信号之前我和丈夫通了长达半刻钟的电话，无非就是腻歪一些窃窃的思念情感，和注意安全诸如此类的听着舒服的废话。

划船驶过一湾碧色的湖，到了目的地的女儿兴致勃勃，也不顾什么脏不脏，一个劲的往草堆树丛里钻，弄的绯色的细绒外套粘的满是毛草。

我坐在篝火旁清点着应急背包里的医用品，柴被烧的旺，噗嗤噗嗤的火星乱溅。

车十五丢了个薄的棕色毯子在杂草地上，屁股一撅啪嗒一声坐在我左侧。

他长得真是犯不上干净，络腮胡跋扈的浓密，三角眼总警惕的斜视着，大概是爱喝苦茶的缘故，牙也排排倒的黑。

“女人家家的，带着孩子来这玩，哼呵，就不怕遇到什么坏人。”

他转了转小指上的金黄色戒指，语气就像老一辈弄堂里的瞎老头，叼着雪茄的那种。

林难是“好笑的可以，我都敢和你出来，我怕什么坏人。”

我半开玩笑着呛声，瞧他无话可驳的模样差点捂着嘴笑出声来 。

天是晚了的，看不见月亮，我忙不迭的招手示意女儿和我一起回帐篷里软绵绵睡一觉。

女儿概也是耍累了，抹了把身上的灰就一溜烟钻了进来。

夜半风大，树丛搓搓搓的响，恨不能一齐做了乐器去，我睡意全无，坐起身半晌才决定出帐篷透透气。

篝火自顾自的灭，只剩柴木孤零零的黑，好在我经验所得，特意携带了手电，扭开开关，我看见车十五的帐篷敞着。

所带干粮和急救包纹丝不动的散乱在碎花被子上，那双马丁靴也在，只是人不知去了哪。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个男人在野外不穿鞋能去干嘛，莫不是被养家糊口的野兽叼了去。

唤醒了睡梦中迷糊的女儿，拐着手电就去寻人。

林难是“车十五！”

林难是“你个贼眉鼠眼的狗东西！”

寻的烦了，女儿又体质差冻得发抖，数里不停歇的树不羁的长，大有遮天蔽日的趋势。这不找还好，一找不得了，给自己整丢了。

走着骂着，眼前不再是树林，而是梯田样式的小小村落，一层层零落坐着几户矮房。震惊之余，手电照亮之处猛的出现一个佝偻的黑影。

惊的我暗呼一声，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气喘的急了，心跳增高了好几频。

“姑娘，迷路了吧，快上来。”

原来是个老者。

鬼使神差的同意了这无端的邀约，抱起女儿就进了矮房。

房里收拾的干净，但有股浓的呛鼻子的香火味，找不到词汇形容的，像是寺庙里的味道，明明很暖和，可我不知为何就是止不住的发抖。

我的意识有些不清醒，甚至老者的脸我也看不清，只记得她的背弯曲的夸张，头都要垂到肚皮前，还记得她煮汤时缓慢的晃着着脑袋，像迷醉在旋律里的舞者一样哼着小曲子。

很特别，像是，童谣?

“我们就要重新醒来。”

就只有这一句，她哼了许久，用极度的难掩的愉悦声调。

“外边冷吧，吃碗肉汤暖和暖和。”

她吐字很清晰，挪了两碗汤到我和女儿跟前。

我木讷的点头，拼命的往嘴里塞着，机械的咀嚼着，我被不明的力量操纵着，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直到我咬到无法吞咽的金属物体，才惊恐的晃过神来。我呆呆往外吐，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金黄色的戒指。

我猛的回神，再细看眼前的瓷碗，这哪里是肉汤，这分明是血淋的人体组织，是车十五！

我不顾涌到嗓子眼的胃液和急剧收缩扭曲的心脏，抱起座位上的女儿没了命的狂奔。

身后骤然响起大的震耳的嘶喊，那根本不是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像怒火攻心的野兽的喊叫，低沉沙哑到同地里挤出来的怪风一般。

“回来！回来！”

我不清楚我是怎么得救的，也没问那些警察是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

当时不管我怎么声泪俱下的描绘我所见所闻，警察都没有相信我。

好像只有车十五的失踪能堪堪证明些什么。

在多年以后我还是会想起这次特别的经历，也有诚恳地问过通鬼神之事的朋友，还想塞钱辟邪，甚至去过十几次出名的寺庙求平安。

僧说，那种像梯田的山上筑的根本不是房子，是高级的墓地罢，传闻是那一带的习俗，若是子孙不孝没让老人家安稳的走，就以建大墓地也就是所谓的让老人家住“大房子”的方式讨个可悲的心安理得。

这种生前受冤又没有好好安息的魂体喜欢拉替死鬼，霸占活人的身体，好重新“醒来”再来人间活一回，至于我闻到的香火味，大概是后代上的香。僧说是我对山的真心热爱让山神动摇，所以才三生有幸活了下来。

我后来再也没去过山里。

幸运的是，我和女儿都相安无事，只是每每想起这事，都忍不住脊背一凉。

我站在二楼看着楼下坐在草坪地里的女儿，好在她不谙世事没留下什么阴影，介时还在手舞足蹈的把玩着玩具汽车，开心的晃着头，哼着些什么。

我看的出神。

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我睁大了眼，女儿的口型，分明是。

“我们就要重新醒来。”

——END——

谁试水轻喷么么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