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为魔 第二十八章：妖冢

涂山珧将我，定为了彼岸的继承人。

彼岸花皇,摇曳于梦魇与现实相汇的极点——

忘川。

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懂，狐狸这一行为有何意义，更没有明白，涂山珧已存了死志。

我只有些懵懂地察觉，这个似乎很早就存在在我的眉心的图腾就是我与彼岸最沉重的羁绊：

是他们的王向我许下的请求。

这样的王,这样的请求,这样的信任……

我睚眦何德何能可以让你涂山珧这样托付?我……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我肃然,沉默着点了点头。

从此以后,我即是魔族一大势力【彼岸】的少主。多高的身份同等于多大的责任。

涂山珧，你是否坚信着，我会像曾经的你一样,创造出一个比如今更辉煌的彼岸?

“你不会让我失望,睚眦。”

狐狸眯起双眼，高傲的模样像极了初遇时的样子。

那时我满身的伤痕与灰尘,在无数条小巷中乞讨、流浪，我不敢在人前暴露我异于常人的力量,任由混混殴打、辱骂，活得卑微得不如一条流浪狗。

“有趣的小家伙……竟然是睚眦的血脉。”

青年清越动听的声音像一弯清泉,在老巷最深处轻轻响起,带着淡淡的笑意——

“加入彼岸，如何?”

我看见他发顶的狐耳时楞了,但我确实已走投无路了。无尽的流浪，无尽的辱骂，根本不像一个人地活着……

也许,成为一个魔族,暂时可以有个安身之地?

“你凭什么肯定我会跟你走?”

我警惕地望着他,尽管心中已有盘算,但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家伙,忍不住出言试探。

“哈?”

青年自黑暗中缓步走出，他的白发高高束起，看不清轮廓的脸隐在那藏蓝色的斗蓬下,唯余一双璀璨得如星辰的兽瞳半眯，神情倨傲又有着令人无端信服的笃定。

“我这有吃的,有住处,我会好好待你,以彼岸贵宾的礼仪。更重要的是，命运告诉我——你会跟我走。”

小巷间,起风了。

那青年始终盛满笑意与笃定的双眼定格在了我记忆的永恒中。

…………

“毕方这条命一样是大人给的。我愿随你们一起,更何沉金杰这货还手断脚残的,我可以成为你们的坐骑。

“从今日起,毕方将无条件服从少主的一切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代大人保护少主与十熙大人的安危。

“正式认识一下,在下毕方,翦月。”

眉眼清秀的少年依次向狐狸与我行了个弯腰大礼,随后将难于动弹的金杰扶了起来。

“梵界城简称梵界。”

是整个世界唯一一个不被帝国管辖的地方，在那儿，魔族人类都光明正大地活着，但那里被最原始、也最残酷的法则——弱肉强食统治。

“毕方来自那里。”

狐狸微微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过去犼、毕方平日有事没事就爱逞凶斗勇，现在，一切竟失控得沦为了这个地步。

我奇怪地道:“为什么要去那儿？你这么肯定定,南岳,会在那儿？”提到“南岳”，我莫名惊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对这个“叛徒”的冷漠。

明明本能对他没有一点排斥，明明记忆在向我一遍遍强调,他冒犯了我的恐惧与仇恨，矛盾的心情像一把锯子,吱呀吱呀地撕扯着我的神经。

“那个地方会护佑你们平安三年。在那里,你会发现愈来愈多的真相。

“睚眦，凌熙、凌家……那个埋葬了诸多真相的地方,只能由你代替我去了。”

苍穹浩瀚,映出漫漫斯年、千年光阴。

华方单脚独立,青色羽翅徐徐展开,我扶着金杰与凌熙躺上他的脊背,柔软的羽毛在轻风下卷起丝丝轻绒,最后一回首,依旧定格在狐狸那一刻淡然到失意的目光。

天际已接近傍晚。

漫天烈焰般的尽数映入我与他彼此的双眼,仿佛一半永昼一半永夜的浩荡与苍凉。

“狐狸，为什么不一起走？！”

我忍不住大喊。

涂山珧摇身一变,又变成了过去那俊美青年的模样。他摩挲着翦月纤长的颈项,神情是释然般的解脱与疲惫：

“不要让凌熙被任何人带走……

“我不走，因为我还有在乎的东西……

“偶尔，我也想……

“垂死挣扎一下……”

…………

【第三人称视角】

目送着睚眦等人消在天际,涂山珧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转身,又走进了总坛的大楼。

一百年来始终忽明忽暗的灯火，整洁如新的地毯，仿佛从来都没有尽头的楼梯，终于也到了有尽头的时候。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最后停在了一扇突然出现的大门前，他刚抬头，门却咚的一声，自行打开了。

幽绿色双瞳的青癸看见他,有些发愣：

“大人？我正想去找你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着,深深凝望着那凤凰花海中一袭红衣、张扬如火的背影。

“你来了？”凤皇似是极为愉悦地笑了——

“小狐狸，一百多年来，你果然还是最懂我的。青丘九尾狐的血脉的确没有徒负虚名。”

凤炽转头,笑容怜惜而慈悲。

“在你救下我的时候,你让我成为妖中之王,代替你统治这个彼岸,我答应你——创造出一个人魔共存的忘川,但我食言了。

“在我曾为人类的时候,我知道一句话——聪明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涂山珧苦涩地笑了,平静地看着凤皇掩饰不住惊诧与冷意的绯瞳。

“所以,我活得够长了,凤炽。

“凤凰花海也许会是一个令我满意的……妖冢。”

血光飞溅。

刹那间满空间的凤凰花无风自动,绯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迷乱人眼。

在这一片血色中,传来一个喃喃的低语，低沉、哀戚又带着无人能懂的自嘲与无奈：

“傻子。我怎么……下得去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