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在云间酝酿多日的雨，终于密密匝匝的落下来，透明的雨水把地上的血迹稀释成淡淡的粉红色。

你仰面倒在地上，剑落在与你三四米远的地方，可你已经没有力气去捡了。你那匹勇敢的枣红色的战马早就死在了刚才的混战里，身上十来处大大小小伤口正汩汩的流着血。

放眼四周，滂沱的大雨中躺着你的兄弟姐妹们，尸体连绵不断像是一堆被折断翅膀的黑色大鸟。而你躺在中心，无力再战，任凭那个魏人官兵居高临下的打量你。

就要死了吗？可你真的想再听一次早春黄鹂的叫声；真的想再与朋友们放声大笑一次；真的想再与哥哥骑着马放一次风筝。

你惨然一笑，眼神穿过那魏人写着鄙夷的脸，望向高远的天空，轻声呢喃：

燕漓父亲母亲，女儿尽孝了…

但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那魏人反而远远让了开去。你不免疑惑，费力抬头，只见一袭红衣的元淳出现在雨帘尽头。

雨落的更急了，元淳款款走近，她的头上有侍从给她遮了一把伞，但裙摆却在烂泥里趟过。

身上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你看着公主相当不在乎的蹲到你旁边的烂泥地上，脸上挂着笑容。

淳公主没想到你也有这穷途末路的时候吧。

你仔细端详这位久别重逢的朋友，她如今已经十九岁，却还是与三年前那个孩子般稚气的脸如出一辙。可你深知，在这样妍丽的面孔下，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再也不复从前了。

淳公主别再拿那副高高在上悲天悯人的表情盯着我！你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她突然厌恶的怒喝一声，过瘦的手掐住你的脖子。然而她养尊处优的手根本没力，无法让你窒息，只是突出的指骨硌的你生疼。

淳公主为了今天，我忍了那么长时间，受尽了所有屈辱和折磨，只为亲眼看到你倒下的这一刻。

淳公主是你们毁了我的一生！我要你们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她美丽的眸子中布满血丝，面庞上的神情凄楚又凶厉。可你并未感到同情或是濒死的恐惧，只有无尽的疲惫。

你太累了，累的像是把忙碌的三年间来不及细嚼的疲惫，在一瞬间都品味一遍。

燕漓那我的呢？我的一生呢？

燕漓我的一生谁来赔？你吗？还是你哥哥？贵妃？又或是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淳公主他是有负于你们，可我几次三番替你们拦下魏家与赵家的明枪暗箭。

淳公主我所求的很多吗？不过是想跟他厮守终生而已！我甚至不惜与所有人决裂！

她不解又不甘的抓着你的衣领，一滴雨水恰时落在她眼角缓缓滑落，她睫羽轻颤恍若落泪。

燕漓我又有多幸福呢？燕家满门上下二十七口，包括我姐姐腹中那未出世的孩儿，他们夜夜都在我梦里泣血悲啼！

你微皱着眉，用目光描摹这个昔日挚友，你看到她眼中分明闪过动容。

燕漓命运早在几年前就分开了岔路，我们被迫相背而驰最终刀剑相向……

燕漓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摆弄我们命运的人还在端坐高台，受尽折磨的人反而是你我呢？

你相信，她骨子里还是那个纯善的女孩儿，只是一时被磨难弄疼了，才青面獠牙想逼退不幸。

元淳犹豫了，她圆如明珠的眼中倒映着你，而你的眼中也恰倒映着她。

天地间雷声大作，她忽然痛苦的捂住脸，失声哭嚎起来，大滴透明的液体从她的指缝中落下。

淳公主骗子！你与你哥哥，都是骗子！

她声音尖利异常，似乎压抑在心底多时的悲伤，争先恐后的从小小的缝隙挤出来。

燕漓淳儿，我自问扪心无愧。但如果你想砍掉我的头，出口恶气，一定让你的随从动手。

燕漓随便谁都可以，只是别自己来。我怕你午夜梦回，会被梦魇纠缠……同我一样。

凄风苦雨，你闭上眼睛，听见女孩的哭声从很近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你听见有人在喊，“喂！你叫什么名字？”“这是燕北的舞？你教我跳好不好？”“等赶明儿让父皇也带我去巡幸草原，你给我猎个兔子回来！”声音热烈坦荡，像是过了一生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