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八年之约，黄昏之时（注）

东京，黄昏之时。

黄昏，不是白昼亦不是黑暗。阴阳交替之时，一条条路亮起了朦胧的灯。似是接替了太阳的使命，继续守望着这个世界。

灯是一圈一圈亮起来的。鸟瞰东京，迷离的光交织在一起，似虚似实，一时间倒是难以分辨这是白昼的黑夜，还是黑夜的白昼了。

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拖着疲倦的身体，踏上这条归家的路。夕阳下，留下一道道萧瑟的背影，引人莫名的凄凉。这一切，皆是宣告了这一个东京的结束。

但这也是另一个东京的开始。

东京注定是不眠的。

东京的夜，是雍容而华贵的，亦或是纸醉金迷的。是天堂，也是地狱。

这就是东京，尘世里的至高点。

……

东京的一处，“言叶之庭（注）”酒店，我静静地候在门口。

有些怅然若失地望着眼前的酒店。相比于外面的黄昏残破之景，酒店门内却是尽情泼洒着温柔的黄光，倒有些温馨之感。一对对恋人身着礼服，互相挽着手的出入于这家优雅的酒店。

还记得自己高中时就经常在这里打工。没想到白驹过隙，一眨眼竟是五年过去了。也不知当年的那些同事安好否。我有时只是想想，学生时代，或许才是这世间最好的时光吧。

低头看看时间，我不禁有些沮丧。明明是定好了时间，可自己为什么来得这么早？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吗？那个清丽的面孔，不知不觉间已是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

我和她到底在哪里见过？从刚刚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明明素不相识。可为何，我会为之落泪？

“黄昏之时，逢魔之时。”

眼看夕阳。太阳不知何时已沉入云朵背后。从直射中解放出来的光与影开始融合，世界的轮廓变得斑驳柔和。天空还很亮，而地上已被淡淡的影子完全包裹。粉红色的过渡光，溢满周围。是了，这样一个时间带，是有名字的。黄昏。彼方为谁。谁为彼方。人的轮廓渐渐暧昧，和不是这个世界之物相遇的时间。那古老的名称。我轻轻念出。――昏黄之时。声音，重叠在一起。所期待的。从云朵间移开视线，我看着正面。

“ 黄昏，不是白昼亦不是夜晚，是我努力却看不清你的脸。”

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来者正是三叶。我抬头一看，登时有些呆了。

原本清秀的面庞上加了淡淡的妆，在夕阳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妩媚起来。一头长发披在脑后，仍是系着那根红色的结绳。整个人换了一套洁白的礼服，紧身的衣服勾勒出一条曼妙的曲线，引人遐思。礼服一直延伸至三叶的膝盖，露出一截光洁笔直的小腿，脚上则是穿了一双高跟鞋。这样的三叶，可真美。相比之下，我连面试穿的西装都没换，倒有些配不上她的感觉了。

三叶见我一脸痴意，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当下就红了脸，轻啐了一声，“还不快走！”

我心中暗骂自己定力不够，竟露出这样的无理行径，怕是会给三叶留下不好的印象。

慌忙地转过身，与三叶并肩走向“言叶之庭”。

……

“这位先生，您是……咦？你是……泷？”

看着记起我名字的服务员，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前辈还在这里工作呢？”

眼前的前辈便是当初和我一起打工的人，不过要比我大几岁，一直对我很是照顾。

“唉，习惯了呢。不过混了这么久，也当了个经理呐。”

前辈笑了笑，转头望向我身边的三叶，“这是你的女朋友？”

我一下就尴尬了。“不……不是啦，三叶她……只是我的朋友而已啊。”我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可恶的是，前辈只是露出一个“兄弟我懂”的表情，让我哭笑不得。

…………………

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随意地点了几个菜。两人间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黄昏已是接近了末尾。黑夜正在逐步地吞噬着残余的夕阳。阳光挣扎着，不屈地，把最后的一丝光芒留在人间。黑影掷了下来，遮住了我的眼。

抬头，发现三叶正凝视着窗外微弱的残阳，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竟是哭了。

不知为何，我只是觉得，这样的黄昏，让人有些熟悉。

“对不起。”三叶突然低下了头，是想掩藏自己的泪水么。

我闻言不禁有些慌乱起来，“哪来什么对不起的呢。你没做错什么啊。”

“见笑了，泷君。”三叶的俏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晕，看上去煞是可爱。

“三叶桑对黄昏是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吗？”我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可以刚见面就问别人的隐私呢。下意识地双手合十，歉然道:“对不起，如果不愿意说就算了。”

看到我这幅狼狈的样子，三叶莫名地噗嗤一笑。

“泷君还真是可爱呢。”

“哪……哪有啊……”我有些尴尬地摸摸头，脸微微的红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啦。”三叶轻笑道，“不知是为何，自从八年前的那件事之后，我就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可仔细回想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三叶微微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八年前的黄昏，和今天一样，是凄美而悲壮的。我记得自己就是在那时，似乎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人。只是……只是我记不得他的名字啊。”

“可直到今天，”三叶把温柔的目光投到了我的身上，“我才发现，那个黄昏，那个人，和今天真的是一模一样的。”

“三叶也感觉是这样的吗？”我似乎从她的话中抓住了什么，原来，三叶也和我一样，依稀记得那个黄昏啊。

我们原来，在八年前就认识么？

我猛地想到了什么，“三叶桑，你……应该不是东京人吧。”

“我来自糸守。”谈及自己的家乡，三叶的神色不禁有些黯淡。

糸守？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词后，心里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一行泪水缓缓划下。

眼前不知怎地，一阵模糊。只是感觉记忆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松动了一下。

……………

遥远的风铃逐渐传入耳畔。清脆的，轻灵的，直达人内心深处的铃声，宛如涤尽世间一般，久久回荡

残阳之下，伫立着一个少女。一身学生打扮，留有一头短发，满脸写满了焦急。

看着她，不知为何，我满眼泪水。

泷，泷……你，不记得我了吗？

泷！

这里是，哪里啊？

远方，似有女人在低声吟诵:

“黄昏之时，逢魔之时……”

泷！

为了醒来之后不忘掉对方，把名字互相写在手上吧。

“嗒”

笔落在地上，面前，空无一人。

我大声嘶吼起来，重要的人，不能忘记的人，不想忘记的人。

你的，名字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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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你的名字》电影中，彗星落下前的黄昏发生在三叶所在的时间线，也就是八年之前

言叶之庭:本是新海诚的上一部作品。在电影中，泷打工的酒店名翻译成中文恰好是言叶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