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亦是回家

一个月后，西澜与繁夏两国边界处某座城池涌入大量士卒及带刀侍卫，两国重兵将一座小城围得水泄不通。

虽是小城，但城主府也是颇为恢弘。两国驻军左右排列在府外，军容整肃，双方将士彼此戒备，冷冷地望着对方。

黄昏已至，残阳挂在地平线上，金色霞光万道破云而出，此情此景，却有几分悲。

突然，门开了。

西澜国师与繁夏君主并肩走出来，二人又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靳珉温和地淡笑着，不卑不亢，慕容眼中带着赞赏，招揽之词在内已说了许多，此刻也不好再出口，只是心底有些遗憾。

两国大将护着各自的主人，带着浩浩荡荡的军士离开将军府，撤出小城。靳珉带着人，退回西澜国境内，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了最近的城镇西津。

车停马止，将军在车前恭敬道：“国师，已至西津城主府，请下车。”

车内有窸窣的响声，车门打开，晦暗中看不清国师的表情，只见他苍白的脸与漆黑如墨的发对比鲜明，乍看去吓了将军一跳。

他慌忙上前去搀扶着国师，靳珉一只脚才落地，忽然一直手搭上来，抓住了他的手。

将军扭头看去，满眼惊怒退却，愕然过后，正欲施礼，洛白淡淡道：“繁文缛节都免了。”

靳珉并无几分惊讶，抬眼看过去，帝王一身纯色常服，长发只以玉簪相绾，卸去帝王霸气，清丽的容貌看起来更添几分秀美。

倒是靳珉衣着华贵，紫袍玉带，头上戴一个紫金冠，腰间还配着价值连城的美玉。但是此刻脸色煞白，病态十足。

两人默默对视，表情皆是淡然。

将军额上冷汗直冒，入府的短短一段行程，比从前在战场上厮杀还教人紧张。当朝最尊贵的两位沉默无言，他一手扶着国师，国师另一手被帝王挽着，沉默令气氛变得格外压抑，他宁可孤军作战，也不想再在两人身边呆下去。

将国师送入房中，将军忙不迭地退下，逃离了这片无声的战场。

靳珉坐在床上，洛白替他脱了鞋袜，把枕头垫在他后背，就坐在床前，平静地看着他。

屋内只有彼此的呼吸，灯光照着对方的脸，靳珉看了他许久，低低一笑：“皇上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微弱，吐息无力，漂亮的凤眼中蒙着一层困倦，眼皮耷拉，眼看就撑不起来了。

洛白心里一疼，道：“你说过不会不辞而别。”

靳珉弱弱地笑了起来：“我不是还没走吗？”

洛白眼底有惊惶掠过，一闪而逝，随后怒意与倦怠交织，黯然道：“我其实是重生的，你难道是因为我受到了天谴吗？”

靳珉眸中闪动着惊异，他的精神一下子被提起来，双目灼灼放光：“既然这样，那就可以解释了。”

“模拟系统是用于历史实验的，穿越到古代，亲身经历，验证我们的一系列猜测，由我们回到某个节点后，衍生的空间，模糊地说，只是虚拟的。这其中涉及到时空悖论，暂且不提。我来自2180年，模拟系统是第一个时空系统，在我们的历史里，三国时期出现了两段正史，一种是西澜灭国，一种是西澜最后一统天下。所谓正史，就是没有穿越者干预的原始时空历史。我的老师认为是在别的界统外，更早出现了时空系统，改变西澜亡国命运的洛白是一位穿越者。这些理论很复杂，这个世界应该还没有各个时空世界和界统的类似概念，即便是2180年，人们对时空悖论、时光逆流、世界的真实和虚幻，也还没有足够完善的理念。”靳珉说到这里，有些疲惫，纤长的睫毛扇动一下，他的目光直视着洛白。

洛白拧着眉：“所以你为了验证我是不是穿越者，用模拟系统来到这里。”

靳珉略微颔首：“一方面是为了核实这段历史，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了解时空系统。按照我们所掌握的知识，没有穿越者干预的才是最真实的正史，也就是西澜灭亡，除此之外，我们利用模拟系统回到古代，改变了历史进程后，这个世界的性质是‘虚幻’。可是你改变之后的世界，却还是‘真实’，说明你不是穿越者。我来到这里以后，不能主动改变历史，只能作为参与者从中推动，否则这个世界会变成‘虚幻’，也许会对你产生影响，发生难以预测的时空错乱，也许会单独衍生新的虚幻世界，和你错过。”

洛白被这些概念弄得有些混乱，脑中混混沌沌，太多的线索漂浮其中，难以串联。猜测、疑问，在脑海中纠缠，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靳珉察言观色，顿了一下，语气渐渐疲累起来：“每一件推动历史偏离正史的大事发生，我的身体就会虚弱几分，从你决意要杀顾远之开始，未来就已经改变。所以我早就确认，这一段不是正史，等到正史被彻底改写，也就是惜年国灭亡之时……”

“你就会长睡不醒……”洛白喃喃道。

靳珉眼神温柔地看着他：“是，那就是我回家的时间。”

穿越、系统，种种杂念突然被抛到脑后，洛白的心一下子被狠狠捏紧，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肆意搓揉折磨。

释然之后的痛，轻松中的不舍。

至少他不是死去，而是回家。

可还是……生离死别，四个字都教他占了。

一瞬间，洛白几乎不想继续了，杀了顾远之，就能改变命运，不灭惜年国，他就不会……

靳珉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虽然虚弱，笑起来依旧洒脱：“我不能改变真实历史，哪怕这一段并非正史，可它也是真实的。”

洛白默然。

靳珉伸手把他揽到怀里，他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温柔，却又含着几分戏谑：“小白啊，你的智商掉在哪里了？我不能不回去，但也没说不会再来。”

西澜与繁夏达成约定后，帝王与国师悄然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