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

洛白换素服遣散宫女，正欲歇息，就听窗口传来窸窣响动，抬眸去看，只见一道人影自窗外翩然而入，落地时大袖轻飘，长衫摇曳。

那人不紧不慢地把窗关上，洛白定睛看了两眼，懒懒抬身，道：“堂堂一国之师，正门不入，却有这等轻浮行径，说出去岂不辱没威名？”

男子的脸在烛光映照下，轮廓不显锐利，跳动的光焰令那促狭的眸看起来平添几分暧昧与轻佻：“行正事，入正门；若是偷香窃玉，则溜窗为上。”

洛白面皮薄，微微泛红，啐道：“国师不知廉耻，似以为荣？”

靳珉已施施然行至床前，俯身凑到他面前，吐息温热，挠着他的心，声音略显低沉，魅惑非常：“偷得美人，幸甚至哉，不以为荣，莫非以为耻？”

说罢不容他再回话，堵住了他的嘴，将那柔软唇瓣含住轻舔。

洛白唔唔几声，不觉动情，搂住他的脖子，不住喘息。二人滚做一团。

靳珉眼中掠过一簇火光：“妖孽！文武重臣及天下百姓若知皇上如此该作何想？”

洛白平复喘息，悠悠地回过神来，想起白日间的事，忽道：“国师今日可令朕刮目想看。素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这仗势欺人、倚强凌弱的事，做起来当真是格外顺手。”

靳珉淡然一笑：“过奖了。皇上那副深情蠢笨的模样，才叫人印象深刻。”

“……”洛白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茬，憋了一会，道，“国师过谦了。论演技精湛，朕左右是比不上你。”

靳珉沉默片刻，突然微微收敛了调侃，正色道：“皇上果真是在演戏么？”

“哦？”洛白挑眉，二人面对面，在床上彼此对视，都从对方表情里看出某种深意。

“灭惜年国的心思，皇上是自顾远之入宫前有的，还是之后突然产生的？”靳珉这话问得直白，教洛白心中一沉，如闷雷响炸。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朕以为国师当真无事挂怀。”

靳珉轻笑一声：“人活于世，怎能无牵无挂？”

说罢，依旧是用那种满含深意的目光盯着他，并没有忘记先前的疑问。

洛白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的纰漏，也考虑过应对之策，只是暂时还没有想到最圆润无破绽的说法。

他带顾远之入宫是真，宠爱他是实，如今他要对付他是真，要灭惜年国也是实，明眼人自然会生疑。似乎最好的说法就是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个圈套，从顾远之入宫开始，他就在打反利用的主意。否则，“移情别恋或激情消退”这类说法，解释不了为何要扩大到对整个惜年国的野心。

事实上以眼下情况看来，他只须给靳珉一个交代，理智上想到的最好应对说辞已到嘴边，但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双狭长的凤眼中安静沉稳，漆黑瞳孔深邃如黑洞，就这样静静将视线投来，不带胁迫与压力，云淡风轻，似是并不要求得到应答。但洛白的视线一对上去，就难以从容地说出谎言。对着他，内心像是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惭愧，使他久久不语。

国师也不催促，看了他半晌，似是从沉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正欲开口，洛白不知怎的，在他之前道：“从前朕对顾远之的情意是真，如今要杀他、灭惜年国，也是真。内中纠葛，一言难尽。国师若要再问，朕不愿诓骗，却也不能详叙。”

这话几乎是把自己的身份都揭下了一层伪装，洛白言罢，心脏不由得砰砰乱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不愿告知他人前世之事，只是压在肩上的担子太重，国仇家恨，不能不报，故而当初决定要借靳珉之力，也就该想到有今日的为难。

这一番拷问对他而言，最为难的，仍是心中那道坎。

床榻上，彼此只隔着呼吸可闻的暧昧距离，却又仿佛隔了真与假那么难以逾越的鸿沟。

“照此看来，皇上反复得厉害。”国师终于开口，他的表情还是令人捉摸不定，洛白实在难以看出他的心思，只得根据自己揣摩的意思，郑重道：“是。但只此一次，如今朕意已决。自下了第一手，从此落子无悔。”

靳珉眼中暗芒闪动，心思转了又转，最终勾起唇笑道：“既有此言，那便足矣。”

趁着夜黑风高，国师离去，他如来时那般轻描淡写，走时也未惊动任何人。

洛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凝神空望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