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妃礼记·上

逸儿急匆匆地小跑进来，一看到阿母躺在床上，连礼都忘了行，红彤彤的笑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扑到榻边眼眶红红:“阿母!阿母你怎么了?”

长姊费力地笑了笑，用她最大的声音回应道:“无妨，风寒罢了，嗓子有些哑了。逸儿……可曾用了些吃食?一路上可冷?”一连串说了许多字，她的气息已有些不稳，脸色也苍白了许多。我忙拉过逸儿，嘱咐道:“逸儿乖，你路上也累了，先去梳洗一番用些饭吧。让你阿母多休息会儿，姨母在这里照看着呢，快去吧!”

逸儿懂事，怕扰了阿母休息，连忙行了礼出去，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十分不舍。

腊月中是长姊与我的生辰，我们有幸生在同一月。可今年，府中却被悲伤的气息笼罩。长姊她无疑是位很好的宗妇，是袁府上下尊敬爱戴的主母。我许多次去膳房看药，都发现有煎药的婢女在偷偷抹眼泪，怕夫人救不回来了。那时我就想：袁慎，连你府上的人都这般爱戴你的夫人，可你呢？仍然在夫人生病之时选择西行，去看一眼昔日的旧爱是否安好。当真是凉薄至极！

长姊不恨吗？那我也是要恨的。尽管子端与霍不疑关系不错，我也不介意让他难堪。

我在袁府陪长姊度过了她二十八岁的生辰，还与逸儿一同热闹了一会儿一一自从儿子回来后，长姊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但就在腊月二十的晚上，我端着药进去，只见长姊竟然穿戴整齐，坐在梳妆镜前。

她从铜镜中看见我来了，唤我过去。我心中又惊又怕，但她却毫不在意，将手中的螺子黛递给我，让我帮她画眉。“从前，善见也是替我画过一回的。”她轻轻地笑着，眼中竟又出现了神采。我颤抖着手，画得有些生疏。自从嫁给子端后，这些事无一不是他替我包办，近几个月也是侍女为我画眉。

尽我最大的努力，终于替长姊画好了眉。她照了照,满意道:“还是静初画得好，绘画的功底不曾丢。”我见她又要绾头发，抬手十分费力，忙喊来侍女替她。

“梳闺中的发式便好。”长姊眼中充满了怀念，“静初，你可还记得我及笄时说的话？”我鼻子有些发酸，答道：“你说，今后不想嫁人，除非嫁予一个愿意陪着你胡闹，走遍天涯海角的人……”长姊自嘲似的笑道：“是啊，我也曾这般想过。你当时还说要跟着我一起去呢！”“不过我看太子殿下对你极好，府中姬妾皆无所出，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你今年也有十八了，长姊也希望你能早日有自己的孩子……可惜.……我怕是见不到了……”长姊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到我都快要听不见了。

慌忙中，我与侍女合力将她扶着靠在榻边。不知为何，我突然间想起了病逝在宫中的姑母。长姊说她累了，要睡一觉。我求她不要睡，再陪我聊一会儿天，可她还是没撑住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我愣愣地坐在长姊的房中一晚，就连午夜子端过来都没能劝动我。

第二日清晨，袁慎回来了。我清楚地看见他在府门外欢欢喜喜地下了马车，抬头却看到刚刚挂好的白幡时错愕的表情。但他手中提的，像是礼物一样的东西已经落在原地，他如一阵风似的往内院冲去。一路上奴仆们丧气沉沉的表情、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似乎要把他吞没了。

当他停在长姊的院子前时，啜泣声越来越清晰，他的脸色彻底白了下来，却仍是一句话也不敢问。

我跟着他一路跑过来，抢先一步进入了长姊的房中，拦在了长姊躺着的床榻前。

“袁善见！站住！”我挡着他不让他靠近我的长姊。

他回了回神，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行礼，只是一直往前走，冷冷道:“你照顾她，怎么照顾成这般模样！”闻言，我拼命压制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了，也不顾什么劳什子仪态，上去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脸都偏了过去。袁慎愣住了，我想，他至今都没有遭受过这般待遇吧。

逸儿像往常一样来看阿母，却看见了院内的情形。他自幼聪慧，早就明白阿母会有这样一日，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不到十岁的孩子，进来后看见屋内的阿父，冷漠地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礼便站在了我的身后，紧紧地攥着我的衣角，不敢去看床上的阿母，但不停颤动的手已经出卖了他悲伤恐惧的心情。

袁慎的脸色好了些，蹲下来叫逸儿:“逸儿，到阿父这儿来。”可他未曾想到，一向懂事知礼的儿子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一个劲儿地往我身后躲。我安抚地牵住了逸儿的手，对上袁善见灰败的脸色道:“你可别死在高雍，让我长姊走得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