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锦绣

被洛姒摆了一道，原本一个个称病来不了的绣娘们登时满脸怨气地冲到保护中心，由几个老师傅牵头，她们提出，要自行组织人手绣制足以与国宴厅相匹配的作品。

“老曹，你来这里也干了有七八年，咱们这些人的日子有多难熬你不是不知道。”

“去年博览会的事咱就不说了，今年上头来人，你也不通知我们一声，那丫头才学几年刺绣，看看她那嚣张的态度，我们不过觉得不公平，想要一个平等的对待，她倒好，让我们都别去了。”

一位老师傅说完，另一位老师傅紧接着道，“要我说曹主任，您这也太厚此薄彼了。”

“上头交待下来这么重要的任务，咱们出力，功劳都归那丫头，她倒好，还摆出一副领导姿态指手画脚，您今儿个就给个准信，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说来说去，这些人无非就是想孤立洛姒，好她们独吞下这个功劳，曹主任被一屋子女人吵得脑袋都大了，他连忙打电话向洛姒询问情况。

不过本该因人手不足比他更焦头烂额的洛姒，听完那些绣娘的提议反而平静道。

“那就按她们说的来吧，要公平，给她们公平，与其妥协交出一副不完美的答卷，不如一开始就把不稳定的因素处理干净。”

“可是你一个人……”

“没关系，绣庄的孩子们也会帮忙。”

洛姒的淡定并未感染到曹主任，他揉了揉眉心转过身面对一屋子等待回答的绣娘们，颇有点自暴自弃，最后只得摆摆手道。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上头不止拜访了洛姒，其他名绣的传承人也接到了通知，挂在国宴厅的作品本就马虎不得，这些人却只想着揽功劳。

曹主任唉声叹气地进了办公室，内心却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洛姒倒没他那般担忧，等那些老师傅各自领着人回去着手准备绣制，她也将绣架搬去了绣庄。

原本想跟着几个老师傅混名声的年轻绣娘因绣工不合格被择了出去，她们又面红耳赤的找到洛姒，表示想跟着她干。

洛姒没有说什么嘲讽的话，只看过她们的绣工后，要求她们留在绣庄跟着几个学徒一起学习。

原本几个绣娘还心怀不愿，认为洛姒只是想借此赚点学费，可再看过绣庄几名学徒平日里刺绣的练习后，她们顿时无比羞惭，第二天就缴了学费，安心跟着洛姒学起刺绣。

这还是绣庄的学生们第一次观摩自己老师完完整整的刺绣过程，洛姒施针果断，一阵一线穿梭翻飞，绣针像画笔一般在底布上勾勒。

按理说刺绣时需要十分的专注，但洛姒不仅手中动作不停，嘴里也在传授着学生们刺绣的技法，她的姿态看上去轻松随意，甚至都没有提前画出图样，仿佛万物尽在脑海中。

“这是乱针绣，又名正则绣、锦纹绣，和平绣不一样，平绣所使用的是一种工艺的语言，而正则绣是一种绘画语言。”

“传统苏绣中，每一针之间是紧密相接，并且呈同一方向排列，但在乱针绣中，针法长短不一、方向不同且互相交叉，并运用分层、加色的手法，使得在色彩上更为丰富。”

随着洛姒对针法的补充，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停在盛放的桃花枝头。

在绣制技法上，乱针一改传统针法的运针规律，而运用长短交叉的线条，分层施色的手法来表现画面。

也可以说，它是在改革传统刺绣技法的基础上，使之与西画的笔触与色彩相结合的产物，这些新兴的针法，在传统苏绣中比较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出过极具特色的作品。

洛姒曾在云游途中见过一副以乱针绣出的油画作品，那件作品着实给了她很长时间的震撼。

那是她第一次理解，绣针亦是笔，好的刺绣者从不拘泥于技法，而是通过技法去表达内心情感。

“太厉害了！”

那几个年轻的绣娘围着洛姒的刺绣啧啧称奇，一顿研究，她们只听说这位展出了一副双面绣，但一度认为对方背后是有高人在指点。

直到洛姒轻松写意的在她们面前展示自己的刺绣过程，她们才知道自己当初错得有多离谱……

“洛…不，师傅，您当真要把这些教给我们？”

“自然，有什么问题吗？”

洛姒不明所以，她既是做了讲解，之后定然是要手把手教的，不然浪费这时间做什么。

几个绣娘不懂她的直接，内心既激动又诧异，要知道她们在绣庄里头时，师傅极少手把手的教。

但有些东西，并不是光看光练就能学会，同一枚绣花针，绣出的东西就是差距悬殊。

再加上大多数人都抱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真正能学到东西的人毕竟是少数，而像洛姒这样完全只为传承考虑的人又太少了。

几个绣娘相视一眼，她们虽缴了学费，但至多也只客气地称洛姒一声老师，这一次却是打从心底里倾佩，异口同声地叫了句师傅。

洛姒怔愣一秒，随即摆了摆手道，“不必如此，绣庄本就是授人以渔的地方，我亦当不起你们这声师傅。”

越是深入了解传统技艺，洛姒便越发觉得在这浩淼如烟海的史书中自己的渺小，她亦不过是重走前辈们开拓出的道路。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久不见洛姒动静的几个老师傅心中有了底，果然这后生背后有高人指点，但即便如此又怎样。

想要绣制出一幅足以与国宴厅相匹配的作品，最不可或缺的就是要庄重大气，那可不是一副扇面大小的双面绣就能敷衍过去。

没有足够的人力支撑，再巧手的绣娘，也不可能独自在半年多的时间，就完成一幅大型的绣作。

“哼！看那黄毛丫头的表现，应该是放弃了。”

陈氏绣坊，以几个老师傅为首的绣娘们正好整以暇地对洛姒评头论足。

她们现在绣制的这幅花开富贵，寓意又好，绣制的花卉本身也是国花，几个老师傅更是绣制牡丹的一把好手，所有人都觉得选材非常稳妥，这时便有心情调侃起洛姒会绣什么。

“她能绣什么，半瓶子水瞎晃荡，不过是在博览会上出了一次风头，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就是！要不是曹主任偏心，几个老师傅又经不起长途颠簸，哪会轮到她去。”

绣娘们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更是挑着眉毛不屑道。

“听说那洛姒还开了一家裁缝铺，半点生意都没有，如今还要靠着那个快倒闭的绣庄养活她老娘呢！”

她们肆意嚼着舌根，压根没注意到老师傅们在绣架前沉重的表情。

“曹主任，您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

“哎！你们自己看看吧。”

花开富贵这幅作品，曹主任在几个老师傅的盛情相邀下参考过了，原本他也觉得这选材不错，再加上洛姒那边还未提交图样，便敲定了这幅花开富贵。

当时几个老师傅喜不自胜，几乎笃定她们的绣品一定能被上头选中，直到曹主任参观过其他保护中心提交的图样，那点子希望瞬间就熄灭了。

“这……这是……”

“蜀绣提交的芙蓉锦鲤，粤绣提交的百鸟朝凤，湘绣那边则出了一幅丝绸之路。”

曹主任点燃一根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眉眼间全是郁闷。

几个老师傅看完了图样也半天说不出话，论布景，湘绣的丝绸之路恢宏大气，论画面层次与色彩表现，蜀绣的芙蓉锦鲤独树一帜，唯一有点胜算的寓意性，也被粤绣那幅百鸟朝凤比了下去……

“现在重新敲定图样，那原来的岂不是全都要作废？”

要知道那幅花开富贵已经完成了大半，现在作废……几个老师傅只是想想心都在滴血。

“这事也怪我……不该这么早敲定下来。”

曹主任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疼无比，他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

“小洛那边怎么样了？”

“这…洛老师那边还是没有提交图样。”

“哎！她当时不是说已经决定好绣什么了吗？”曹主任一拍大腿，目光扫过几个呆愣愣的老师傅，又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

也是……人手都不够，原来的图样肯定作废了，当初一群人嚷嚷着要公平，要表现，临到头来就交了这么幅答卷。

曹主任心里憋的慌，他按灭手中烟卷，唉声叹气地背着手走了出去。

洛姒并不知道保护中心发生的事，她因为赶制绣件的缘故，近些天一直呆在绣庄，等终于有空前往裁缝铺，才发现原本好转些的生意又冷清下来，店门口还被人泼了很多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