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村前事01

那是1981年的三月中旬，在一个晴日朗朗，春风和煦的下午，正在田里插秧的阿秀直起身子用袖口擦去额头的浮汗，一抬眼就看到远处村道上走来个解放军。

那一身板正的“一身绿、三片红”军装如同行走的画报，轻易便激荡起她内心的崇军爱国情怀，以及更隐秘处的女儿春思。

一个大肚子孕妇给阿秀送来一大提成捆的秧苗，见她呆呆的也不伸手来接，目光顺着看过去，立即会意地笑出了声。

“嘿，阿秀，那是张家村的兵哥，家里还没讨老婆呢！”

阿秀嗔怪地看了一眼孕妇，接过秧苗满脸羞涩而又倔强地说：“他有没有讨老婆关我什么事。”

大肚子孕妇乐不可支，咧着大白牙继续逗她：“阿秀，你是想男人想昏头了吧，谁说他和你有关系了？”

“乱说什么！谁想男人了！”

这句话说得有点大声，隔壁田里几个耳朵尖的妇女纷纷投来目光，阿秀急了，闷头插秧不再言语。

大肚子孕妇艰难地弓下腰鞠水洗了洗手上的泥巴，把阿秀拉到近前，在她耳朵边上悄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从小就喜欢军人，要不也不会谁也看不上一直单身到现在。你眼见就22岁了，像你这么大的女崽娃娃都好几个了，你再不嫁人成什么样了。”

阿秀大大方方地说：“我是喜欢军人，那也不至于是个当兵的我就要追着赶着去嫁吧，那才是——成什么样了！”

孕妇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你还急了，低声点！”

不远处的机耕道上，几个插秧的妇女把当兵的男人拦在路中间亲热地聊天，偶尔几句话飘过来，知道他是回来探亲的，这十几天的时间里要顺便相亲定下个媳妇。

孕妇瘪瘪嘴，不无嘲讽地说：“喏，你看当兵的男人多受欢迎啊，村里好几家破落户都盯着呢，特别是那个翠婶，她家女儿脑子有毛病的还想把女儿嫁给人家，多缺德！”

翠婶的女儿精神有问题，平时不发病与常人无异，但发起病来就到处乱跑，骂人打人。

阿秀义愤填膺：“啊，怎么能让人家解放军娶个有病的，那不是坑人吗。再说，人家解放军同志也不可能看得上。”

孕妇叹息道：“难说啊，这个兵哥家里太穷了，没准会为了嫁妆把人娶回家呢，毕竟翠婶家里条件好还有个儿子在县里当干部，以后走门路也方便些。”

阿秀淡淡地说：“人家好好的当着兵干什么回来走门路。”

孕妇笑着说：“傻子，你难道不知道大头兵迟早要复员回家的吗，除非能在部队里一直升官变成首长，那才能当一辈子的军人。”

阿秀怅然若失地盯着那身绿军装，轻声叹息：“去哪里才能找到穿一辈子军装的人呢？”

孕妇噗呲一声笑出声：“阿秀啊阿秀，你可真是个痴人。”

随着那身绿军装走远，两人又一边插秧一边闲聊起来。

“那兵哥的弟弟在我们学校，一年四季从没穿过囫囵衣服，不是这破就是那破，一条裤子穿一个学期不换，鞋都是穿他哥寄回来的解放鞋，大了好几码。书本费也是从年头拖到年尾，拖得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这么困难吗？”

孕妇说：“没办法，他家只有一个病歪歪的老母亲撑家，家里地也少，经常要跟亲戚借粮食的。”

阿秀若有所思：“现在还吃不上饭的人家少了。”

“主要是他爸活着的时候治病欠下了些钱，只能把家里的好田拿去抵了债。不然包产到户都两三年了，年年风调雨顺，倒也不会吃不上饭的。”见阿秀面有犹豫，孕妇又指着远处的一片山地说：“好在他家的山地还算多，就是那边没有水种不了稻子，倒是可以种些油茶。”

阿秀主动发问：“那他这人怎么样？”

“人嘛，就看着这样喽。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也不丑！”

孕妇是个喜欢开玩笑的，见阿秀有了那种心思，忍不住又逗她玩。

“哎呀！谁问你这个了，我问的是他这人性格、人品怎么样？”阿秀做出威胁的样子指了指孕妇，俏笑着说：“不许开玩笑！说白了，我就是想嫁给解放军，主动点我也不觉得丢人，你不许笑我！”

孕妇回答：“我怎么会笑你呢，我从来都佩服那些主动追求个人幸福的人。只是我嫁来村里时他刚好去当兵了，实在不敢替他打包票。这样，我晚上回去帮你打听打听。”

阿秀多少还是有点害羞，与孕妇相视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