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铃铃铃～”早自习的下课铃声悦耳地在合一高中的校园里响起，尤其对于每天埋首于厚厚一沓书和资料的高三生来说，简直有如天籁。

“喂，恬恬，去买早餐吗？饿死我了！”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微胖女孩用手肘推了推还埋在历史书里的戴眼镜的头发披肩的女生。

女生好像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回答低马尾女孩。

“恬恬，你干嘛呢？回魂啦！再不去都买不到好吃的豆角肉沫包子啦！”微胖女生口气里带上了一点焦急，那语气，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最爱的豆角肉沫包子被卖光。

“我不饿，你去吧。”被叫恬恬的女生终于回了神，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帮我带瓶水。不要冰的，谢了。”

说完，又把头埋进历史书里，也不知道是真的在看，还是有心事。

微胖女生也没介意，“嗯”了一声就赶紧快步走去食堂找她心心念念的豆角肉沫包子了。

微胖女生动作很快，虽然出去得晚了点，却在第一节课响铃之前三分钟就回到了教室，左手拿着戴眼镜女孩要的常温矿泉水。

她嘴巴边上油亮亮，显得本就微微的嘟唇有些滑稽但又有点儿孩子般的可爱。很显然，微胖女生刚大快朵颐了她的最爱，还没来得及擦嘴。

“喏~你的水。”她把矿泉水放到同桌女孩的课桌右上角。

“谢了，我回寝室把钱转你。”合一高中不许学生把手机带来教室，住校学生的手机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和父母联系一下。

当然，在寝室学生们有没有偷偷地充分发挥它的其他作用，不言而喻。

三分钟转瞬即逝，恼人的上课铃声响了，伴随着高三生们的抱怨:“唉，又上课了，我才刚吃好早餐。”“我早餐才刚买回来，还没吃呢。”……

“蓝恬，你出来一下，其他人先自习。”班主任马老师走进教室，向坐在第二排靠窗的蓝恬，也就是被微胖女生叫“恬恬”的女生，轻轻招了招手。

蓝恬闻言，带着凳子往后退了一下，慢慢站起身，跟在班主任后面走出了教室。

蓝恬知道，班主任为什么特意喊她出来——肯定是他爸又来学校闹了，说什么她都猜得到:自己家里太困难，供不起这个女孩子上学了，就让蓝恬退学吧。也别跟我说什么现在只要孩子愿意上，总有办法的什么漂亮话。我家的情况，你不知道，就没资格站着说话不腰疼……

简单来讲，就是一个重点:这学，老子供不起，你就别把蓝恬还死活不放地让她在这里读书了。

蓝恬先开口:“老师，我知道您为我做了很多，光思想工作就给我爸妈做了很多，尤其是我爸。我真的很谢谢您，在高中，我能遇到您这样负责任的老师，也算我高中没白上一次。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爸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我家的情况，真的供不起我读书了。”蓝恬轻轻地咽了下口水，接着有点不甘心又无奈地开口:“也许，我就没有这个读书的命吧。”

马老师看着过分懂事的蓝恬，心里的难受不断上涌，鼻子都开始有点发酸，但他忍住情绪，耐心劝导:“不要这么说，蓝恬，你是个很好的读书料子。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你的成绩在全校每次都是前十，在班上，也从没见你掉出过前三名，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啊。再说，现在已经学期末了，高三也只有一个学期了，两年半都撑过来了，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半途而废啊。”

班主任口气里的语重心长，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师生关系，而是把她看作了自己的亲戚小辈甚至是女儿——虽然马老师才33岁。

马老师接着补充道:“要是实在不行，老师借你钱读书，你以后长大了再还就行。老师下学期还继续供你的早饭，当然，这个不用你还。老师看着你这么懂事又肯学的孩子，出点钱也是开心的。”马老师怕蓝恬自尊心强不肯接受，还特意幽默了一下缓解一下。

听到班主任这么真诚地为她出主意，说不感动是假的。她也开始动摇:对啊，我是借，以后可以还的。至于家里的事，我也会在周末帮忙照料的。要不再向爸爸争取一下吧。

“真的很谢谢您，我知道了，我会再跟家里好好沟通一下的。毕竟，我也不想就这样放弃学业。”蓝恬郑重地跟马老师说道，嘴角带了一丝感激的笑意，眼里则多了一种想说服父亲的坚定神色。

马老师知道，这孩子比谁都想考上一所好大学，不只是为了名声，被人说她是块读书的料，为家里争光了云云，更为了自己——她就是一个不愿意原地踏步的人。听到蓝恬的话，马老师心里的石头稍微放下一点，也希望她能真的说服她的父亲。“好，那先回教室上课吧。”马老师思绪落下之后轻声对蓝恬说道。

蓝恬默默无言地走在前面，马老师跟在身后。“好了，安静，现在开始上课。”马老师整肃了一下纪律，开始上历史课。

马老师带的七班，虽然不是零班（全校最好的班，一共有两个），但也是精英A班里数一数二的一个班，所以马老师身上的责任也很重。他对蓝恬的看重，有一部分是有这个因素的，但至于出钱供早餐和借钱给她读书，则是出于对这个孩子的爱护。毕竟，谁都有自己的家庭，如果不是很看重，也不必做到这份上。当然这是马老师后来自己袒露的心路历程。

日子又快又慢地过着，蓝恬跟她父亲又谈了一次，结果依然不理想——她爸只有小学文化，自然不懂教育到底有啥意义。家里困难时，这几乎跟风一样的（或者说怕不供上学被法律制裁的义务教育阶段已经过去）供孩子上学，自然就不想再继续。女孩子嘛，最后也是要嫁人的，读那么多书干嘛？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给家里多加一个劳动力。

他给蓝恬下了最后通牒:“上完这个月，你给我退学，赶紧找个班上，家里不养闲人。”现在已经是四月十六号了，这意味着蓝恬只剩两周左右可以上学了。蓝恬也没打算和自己父亲对抗，毕竟自己的生活费和学费确实从父亲这里来。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父亲不只是不想出钱，他是不想允许自己的女儿读那么多书，读了高中，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读大学，要是成绩好的说不定还要继续读，那可怎么行？所以可以说已经不是钱的事了，而这是让蓝恬最绝望的地方，她根本无法破局。

她甚至在心里已经接受自己是准备拿个高中肄业证就出去打工的这个结局了。她很不好意思也深感遗憾地对马老师坦诚了这个结果:“马老师，不论怎样，真的很谢谢您。但是，我可能真的与大学无缘吧。我爸爸他现在就希望我成为家里的劳动力补贴家用，也不希望我一个迟早嫁出去的女孩读那么多书。”

马老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听懂了已经不是钱的事了，而是观念上的桎梏。而这属于他们家庭的事，自己如果贸然多次插手，也不合适。

马老师长叹了一口气，这让他一点都不像33岁的样子。他也只能用手轻轻拍了一下蓝恬的肩膀，眼神里有欣赏，有遗憾，又有无奈。最后，他微垂着头慢慢返回他的办公室，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蓝恬依然认真地听课，不放过一点学习的机会，虽然她的学习生涯已经开始倒计时了。在她还剩一个星期离开高中的时候，转来了一个新生，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当然，这是后话。

蓝恬用一种她自以为很不经意的方式跟那个喜欢吃豆角肉沫包子的女孩要了她的签名——我最近有点想学不同人的字体，你给我在我的笔记本上签一下你的名字呗，我揣摩一下。

胖女孩蔡妮妮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她从来只对学习和音乐感兴趣，啥时候突然有了这个兴趣。但是她也没多想，就在蓝恬的藏蓝色B4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圆圆胖胖的“蔡妮妮”这个名字。

蓝恬平常和人不怎么交流，蔡妮妮比较外向，不在意她这个性格，所以是七班唯一一个主动和她做朋友的人。虽然蓝恬成绩很好，有时也有人和她请教题目，但因为她这冷淡的性格，除了请教题目，和她做朋友的几乎没有。

蓝恬离开学校，除了高中本身，要说最留恋的，应该就是班主任马老师和蔡妮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