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一转眼，瑶姬与杨天佑的独子杨戬已经十岁了。

杨戬生辰这日，受过杨氏夫妻恩德的人都来祝贺，杨府热闹非凡。

杨天佑为人和善，平时乐善好施、友好邻里，谁家有什么困难求到他面前，他都会帮忙，而且杨天佑又是个秀才，有时间的时候还会教着附近的孩子识文断字。都是普通出身，但是未必每个人家都有机会让孩子读书，现在又杨天佑帮忙，可不就是一个极大的恩德。瑶姬人漂亮，性格又爽朗大方，做的点心会分给路过的孩子吃，她还会一点医术，小病小灾瑶姬就能给治好，夫妻两个人是出了名的大善人。

杨戬则是灌江口有名的“魔星”。但是也只不过是小男孩调皮了些而已，上树掏蛋下河摸鱼，这些哪个小男孩没干过，杨戬调皮，但是又很机灵，是灌江口的孩子王，就算偶尔会惹点小祸也不会惹人生气，而且每次杨氏夫妻都会赔偿，就更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杨府唯一的小公子生辰，杨天佑到没有阔绰到摆多少天的席面，可是让街坊邻里沾点喜气却是可以的。于是杨府便被来祝贺的街坊四邻挤满了，杨戬被夸了又夸，礼物是收了又收，鸡鸭鱼肉、笋菜菌菇，还有海鲜飞禽，各种菜肴上了又上，一直到夕阳照亮了半边天，这场热闹才散去。

杨天佑是个顶温柔俊秀的翩翩公子。他并不瘦弱，正相反，看起来还很孔武有力，毕竟杨天佑早年家境不算太好，少不了亲力亲为，但是既然能读书，出身其实也并不低，是大士族的旁支，只不过是这一支没落了而已。若不是因为杨天佑一身正气、文雅俊秀，瑶姬又怎么会轻易动了一颗凡心。瑶姬也是英气而不失女子柔美，不笑时清冷似天边云，笑起来又像是三月绕柳风。两人容貌都不平凡，挑着两个人的优点长的杨戬自然也是个小仙童的模样，尤其是现在男孩子的特征才刚刚分明，线条残留着一点中性的柔美，脸颊上的软肉也固执的留存着，眼睛圆而大，不过已经看得出一点多情的轮廓，眉若漆染、唇似朱描，早已经能窥得以后的风姿。

也因此，杨戬很受邻里女孩子的欢迎。

隔墙羞窥、倚门回首的事情没少发生。有些女孩子还大大方方的来到杨戬面前，说自己以后想嫁给他。

甚至，很久之前，在杨戬还是个更加雌雄莫辨的奶娃娃的时候，还有小男孩想亲他的脸颊，把当时的小杨戬吓了一跳，还以为对方要来咬自己，抢先一步咬哭了别家男孩子，让一颗少男心碎了一地。

然后，在两家人过来处理残局的时候，两边不一样的口供把本就碎了一地的少男心碾的更碎了一些，一直到小男孩听见了杨戬也是男孩子。

当时的风实在是有点大。以至于到了现在，有些人的伤口还没治愈。

生辰对杨戬来说很值得期待。

这一天他不用学习，也不用练武功，可以吃好多好吃的、好多甜甜的点心，晚上可以玩一下娘亲的宝贝项链。但是杨戬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怕生辰——因为会被捏脸。

一下又一下，把整个脸都捏的很疼。

尽管生日已经过去了，杨戬却还是没有走出来。他躲在角落里面不出来，手里捏着一块糕饼，狠狠咬了一口，结果把有些活动的乳牙硌的疼了起来。

于是杨戬把整块点心都吞了下去。

唉，虽然糕点好吃，但是那些大人太吓人了。

灌江口孩子王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也不是那么勇敢——不对，去年生辰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

杨戬会在这里的原因还有一个。瑶姬又有了身孕。

瑶姬和杨天佑都身体健康，而已夫妻恩爱，又有了孩子也是正常。但是杨戬之前一直都是独子，一时不是很适应父母的注意力都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尤其是那个人现在其实还没成型，连人都算不上。

瑶姬之前是家里最小的，又做了许久的神仙，其实不是很了解人情，杨天佑也是一时高兴糊涂了，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杨戬的不高兴。而杨戬也是从小就犟，他们没发现，他也不说，只是每次听到父亲对正在给肚子里的孩子做新衣服的母亲说这个孩子会如何漂亮如何聪慧时，杨戬还是很失落，还有一种要被抛弃的恐惧。

所以杨戬时常会搞一些恶作剧。比如藏起来瑶姬的针线，把平时瑶姬不让他多吃的东西吃光等等，就算被瑶姬骂也只是仰着头不说话。

不过过了这么久，其实瑶姬和杨天佑也回过味来了。这次生辰就是他们对杨戬道歉的契机，两个人本来想好好哄一哄杨戬，结果每个来杨府的客人最后都会开始说瑶姬腹中的幼子。要是放在平时杨戬可能不会在意，还会好好爱护这个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小家伙，但是谁让现在杨戬钻了牛角尖呢，总之杨天佑和瑶姬的顺毛没有一点成效，小杨戬依旧表面上什么都没有、但是却悄悄别扭。

可是父母的关心终归是有作用的。就比如现在，杨戬其实只是想让瑶姬更关心他一点。杨戬自诩已经是个大人，说不出撒娇的话，只能这么别别扭扭的讨瑶姬的宠爱。

在杨戬的设想里面，瑶姬会出来找他，然后温柔的拍去他身上沾到的草叶和尘土，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家去。杨戬也会告诉瑶姬，确实他已经不在意了，并且他还会好好保护瑶姬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想父亲母亲爱他一样，他也会爱这个新成员。

但是瑶姬没有出来，更没有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温柔的抱住杨戬低声细语的问询。

杨戬的脚被压的有些发麻，他悄悄推开面前的枝叶，看到的却是家里的仆人奔走的样子。杨天佑正把财务搬出来，让他们自己去取，不愿离开的忠仆也被杨天佑一一劝走。而瑶姬，她手里握着什么，有些焦急的进进出出，被杨天佑握住了手安慰着。

少年不知愁滋味，亦不解这人情世故。但是杨戬本能的感觉到了一种纷乱又难以言述的焦躁，还有面对危机时的恐惧。但是他连这是恐惧都不清楚，只是觉得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

“戬儿！快来。”瑶姬对杨天佑摇了摇头，对杨戬的藏身之处招手。

杨戬并不意外瑶姬能找到他。

在杨戬的心里，瑶姬无所不能，甚至就连杨天佑也不如瑶姬。而且，杨戬总觉得，瑶姬是仙女。他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在瑶姬身上看到过不一样的东西，是霞光绚烂、是清气徐徐，总之，是杨天佑不曾看到过的世界。而瑶姬也知道，她这个孩子合该成为神仙的。

可是神仙有什么好呢。瑶姬自问自己虽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可也从无愧于心，只除了两件事。一是掌管欲界却偏偏动欲生情，和杨天佑在一起、又孕育了两个儿女，二是自私的直接在杨戬还小的时候就封印了杨戬的灵根，只为了保全一家人。说来不过是自私二字，可是她爱杨天佑，所以她愿意舍下神仙的身份，其实说起来她也没有对不起兄长太多，毕竟瑶姬不爱权利功名，却为他领欲界，如今这一晌贪欢也算是她的报酬。只有杨戬。

神仙和凡人，凡人向往神仙，神仙又觉得凡人的烦恼短暂，这其间种种，谁能算的清说的明。擅自决定让杨戬成为朝生暮死的凡人是她不对，如今却也顾不上这些了。

“戬儿。”瑶姬拉着杨戬就要往屋子里面走。虽然是临时为之，但是杨府的仆人本来就不多，遣散倒是也容易。瑶姬施法隔绝了外面，蹲下身子、正对着杨戬的眼睛。“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

“那时候你说娘是仙女，娘说你看错了。其实是娘骗了你，娘的确是天上的仙女。”瑶姬握着杨戬的手，把他的手指摊平，坠在绳子上的天眼就放在了他的手中。“这是西王母娘娘所赐的天眼，如今娘把它给你，等一下我给你解开封印，你是仙凡之子，有调动天眼的资格，如果爹娘有什么万一，你要靠着它来保护自己。”

杨戬平时很好奇瑶姬的这个天眼。他被封印了灵根，记忆也模糊不清，但是杨戬小时候曾经亲眼见过天眼发光。不过现在，他却是一点也不想接着这件东西了。他的手挺的直直的，就是不想握住天眼。

瑶姬一向坚强，当时被三首蛟打碎了心也没哭一声，可是现在瑶姬却泣不成声、只说让杨戬听话，强行把他的手指弯折下去，也不管杨戬哭了出来，捧着他的脸叮嘱不停。

“天庭禁情，娘和你父亲在一起是逆了玉帝的意，无论如何，娘总是会想办法保全你的。万一……万一玉帝不肯放过我们，戬儿，不要想太多，把这些都忘了，不要报仇，是娘错了。”

瑶姬不认为自己嫁与杨天佑是错。且不说当时天条里面并没有这一条，只是玉帝隐隐有了这种意向，她虽然嫁给了凡人，可是一没大张旗鼓二没做出什么影响他人之事，她甚至许多年没有用一点法术，成亲之后唯一一次用法术也只是为了封印杨戬灵根。细数种种，她可比那些神仙规矩多了，又何错之有。但是现在瑶姬却真的有些后悔，不是后悔与杨天佑相爱相携，只是担忧杨戬以后该怎么办。

虽然一直说玉帝不会赶尽杀绝，但是现在坐在高位上的是玉帝，不是她瑶姬的兄长。若真的自信玉帝还似从前，瑶姬也不会有今日之语，更不会在感觉到逼近的仙神之气的时候就立刻遣散仆人。

瑶姬有说不完的话要交代给杨戬，但是来不及叮嘱杨戬太多、十大金乌和天蓬元帅就已经到了。瑶姬赶紧推门而出，把杨天佑和杨戬都挡在身后。见到大金乌严肃表情时瑶姬已经觉得不妙，她又牵出两个人的关系来试探，果然被大金乌生硬的挡了回来。瑶姬心知，玉帝这是一定要拿她来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