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巫妖之间的矛盾何止千年，早就已经解不开了。

有矛盾便也罢了，两族族地还相距不远，连避着都做不到。都是强盛族群，谁愿意先示弱装看不见呢？既然不能装，那就只能打了。

人族在妖族和巫族的争端里面不值一提。别说本来就对人族没多好的巫族，就算是和人族通婚多一些、平时交往更多的妖族也完全没有顾及人族的意思。

两族的战场就在人族族地之旁，完全没把人族放在眼里。不过人族现在也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了，只要巫妖之战不牵连到他们就行。

但是又怎么可能不牵连到他们。巫族强大、妖族好战，牺牲对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这火气越打越盛，从一开始的试探俨然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战争的阴影反而笼住了人族。

女娲按耐不住，率先找上了妖族。

这位人族之母以生命证道，人族和她已经气运相连。人族可以通过信仰供给女娲力量、女娲也要稍稍回护一二。尽管信仰的两端地位并不平等，人族要全心的信仰才能让女娲满意、但是女娲却不必事事回应。只要稍微回应几件事就算是这场交易达成，而女娲只收信仰之力不干活也只不过是流失信徒罢了。

这么看来女娲的介入其实也不必要。但是巫族的不给面子让女娲恼火，所谓关爱子女、巫妖之战造成她的力量流失也不过是一个由头、一个好说出口的借口而已。又不是亲子亲女，女娲座下那些灵兽陪伴了她几千年，难道不比人族亲近?女娲还不是说杀就杀、说丢就丢，和洪荒中人谈感情，有时候的确很可笑。再说人族衰败让女娲气运流失，这里面难道没有妖族的份?可女娲照样支持妖族。其实也不过是女娲仇恨巫族罢了。

妖族自有厉害的妖兽，现在又有了女娲助阵。女娲既然身陷其中，伏羲自然也是要一齐出现的。就算不论伏羲女娲之间的感情，只说他们即使兄妹又是夫妻，其间联系冥冥之中自然相通，让伏羲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置身事外。他袖手旁观也会被牵连，不如自己去搏一条生路。

妖族不好惹，巫族更不好惹。有盘古遗宝在手，更不必说巫族本身就不像是活生生的生灵、更像是一件法宝。就算有人助阵，两族也不过是斗了个旗鼓相当。巫族和妖族的附属族群一一沦陷，在这场战争里面充当了炮灰。

虽然巫妖之战打的声势浩大，但是牵连却并不广。如元始这般威能的甚至围在一边在看热闹。昔者盘古开天地尚且不能危及整个洪荒，龙凤之争差了些，但是元始尚且需要小心谨慎，到了巫妖之战，元始彻底不需要担心了。非是巫妖太弱，实在是从最顶尖的那一批开始，修为高深者一批接一批的陨落，这才显得能卷入大半个洪荒的浩劫一次不如一次了。

最重要的是，无论是巫族还是妖族，都不想率先招惹其他人。

巫族只是暴躁，又不是傻。他们和妖族相争，彼此都互相了解、大概能控制住局面。他们固然都想拉别人进入自己这一方，可是又怕把助力送到对面去。昔年龙凤两族毫无顾忌是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对面有谁帮忙、也看不上其他人来帮自己，但是巫妖不一样。要是真的把助力送给对面，他们怕不是要呕死。

修为高深者多半是不愿意管闲事的。伏羲也不过是为了女娲，要不然他根本不会被卷入、白白让身上多了这许多因果。要是妖族战败，伏羲虽然不会出事、但是也绝对要反赔一笔。

出了鸿钧这种实在不问世事的，修为高深值得忌惮的当属三清。

这并不是说他们三个实力最高，而是他们喜欢报团。本身实力就很高强，又记仇护短、不要面皮，通天法宝繁多，便是用法宝耗也能将人耗死。且三人无族群牵绊，最多就是元始和通天收了徒弟，可他们的徒弟都生活在两人所创的秘境之中，完全不能算是他们的软肋。

巫妖两族想招揽他们，却又有所顾忌。巫族和三清按理算得上亲族，但是却互相看不上。妖族知道这一点，但是通天还好、上清和元始尤其看不上湿生卵化之辈，妖族偏偏就此等跟脚最多。而且妖族刚上任的首领帝俊，原形就是一头三足金乌。虽然帝俊是天生地养，可是他的后代可不就是湿生卵化嘛。有此尴尬的关系，又顾及三清会不会关键时刻顾念亲情，妖族也是不敢轻动。这三清门前，倒是一片清静。

近千年时光倏忽闪过。

巫族和妖族之间的战争断断续续，两边都还记得龙凤两族的下场，不肯把全族都投进去。不过就算不是这样，一场战争打上千年也很正常，之前龙凤之战打了几千年也未歇。

玉鼎出关事，元始还在头疼通天的事。见到玉鼎，元始着实感觉到惊讶了。

九转玄功威力难以言述，鸿钧今日之威能除了他舍身合道之外、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九转玄功。没想到玉鼎竟然能这么快就练得玄功、已经小成。

不过再一想，玉鼎心思澄明、无欲无求，心中有情不至于迷失，但是此情却不足以成为玉鼎的牵绊。打个比方，如今同门在外受辱、玉鼎会别无二话立刻为同门报仇，但是如果哪位师兄被斩于其他人剑下，玉鼎也不会有太多哀叹之意，把仇报了也就如此了。如此之下，心劫竟然没有什么可以发挥你的余地。

所谓心劫其实也就是那些场景，求不得、失所有，起高楼又楼塌了，被千人唾骂、万人抛弃，受尽天下至苦。若这些都堪破了，便再丢进无尽寂静，这无边无际寂寥能和一成不变的场景能让神仙也发了疯。最难破的便是堪己，面对最真实的欲望和冲动，在心神脆弱之时总是难以自持的。只是一半修者渡心劫用不到这么多，修为越高深、功法越玄妙，心劫也就越可怕。但是相应的，破的心劫越困难、回报也就越丰厚。

元始观玉鼎的法力越发清净澄寒、几乎凝练成霜，便知道玉鼎定是破了心劫了。只是他却不清楚玉鼎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百年来日日审视自身，小有所得。”

玉鼎如今收敛了些许孤高，只显得似高山流水，清而冷、又带着点水的无害假面，不再咄咄逼人、让人不敢直视。如此，方算玉鼎摸到了道意、学会内收棱角。不是说玉鼎之前不好，但是连日日相处的同门都不敢与玉鼎接触，可见玉鼎之前的清冷已经到了极端的程度，如此对玉鼎的修行并无好处。道者一向随心随身，非是一定要中庸才可，但是太过极端总归没有好处。

而元始也算是直到玉鼎到了哪步了。他这个徒弟已然堪破了己身。

玉鼎不但没有身陨在九转玄功之下、反而还修得了此部功法，修为大有长进，心静也是有所突破，元始自然是高兴的。

清清冷冷立在一旁的玉鼎没有多少喜悦之意，堪破心劫对他来说也并不困难。玉鼎本就没有所求，又怎么会求不得，他也没有不可割舍之物，所以也不怕失所有。花团锦簇不喜、潦倒落魄不悲，他人是谄媚讨好还是唾骂不屑对他来说并没有分别，一切都是过往云烟。至于无边的寂静，玉鼎跟脚乃是玉石，他很早便有了意识，只是无法化形，玉石不能言语，极北之境没有其他生物，玉鼎耳边始终只有风声，眼前只有一片素白。玉鼎就这么看了几万年。

至于堪己，另一个玉鼎早就出现了，只是玉鼎的无欲无求是真的无欲无求，两个玉鼎对坐，一起悟道修行，闲时还可以对弈，此劫非但于玉鼎无碍、反倒是让他可以反省己身，有所增益。

正是紧要之际，玉鼎便出了关。只是他和元始都知道，玉鼎此番虽破了心劫、却算不得圆满。想要玉鼎圆满堪破心劫，就要让他有所念、有所求，不然破心劫千万遍益无用。但是玉鼎石头心肠、霜雪性情，怎么能轻易就对谁上心。元始掐指，只觉得命盘一片混乱，他也只能一叹、先放弃了这个再帮徒弟一把的想法。

让元始牵挂的只两件事。一是不知道会不会陨落在九转玄功之下的玉鼎，此事现在已解，二就是通天。

通天广收徒弟、不拘跟脚，他座下妖族弟子甚多。通天倒不会因此就搅合到巫妖之中，但是他同样不能也不会阻拦自己的弟子。如此一来，通天想不搅进去也不能了。上清和元始自然要帮通天，而且上清精通占卜一术，他已经算得此战不出意外当属妖族胜利。虽无意讨好妖族，但是占占便宜却是可以的。这么一商量，上清和元始决定带着元始的徒弟去找通天，兄弟三人要一齐上阵才行。

虽然如此，元始却不愿意绑在妖族的战车上。为了帮通天一起合租可以、事后分好处也可以，要是就此和妖族有了联系，元始却是不愿意的。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妖族和巫族争斗多年、怎么现在就非要闹大。别看巫族声势浩大，但是其实率先把斗争升级的是妖族，而妖族如此、不过就是有了什么新的动机而已。

元始自然是不要面子的。可妖族首领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可实际上也不是个会顾及脸皮的。真说起来，元始可没有把握以后真能和他划清关系。所以，元始先警告洪荒自己已经自立门户，起了阐教，这才带着弟子下山。广成子等人的法力与元始同源，师徒关系瞒是瞒不住的，再说以后也不能让广成子等人永远不出世。但是只要有教派在其后，许多事就好办了些，不管是元始想切割关系还是要护着门下弟子都方便了许多。

三清齐会，带着诸位弟子，一齐赶往赤河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