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国公救顽侄落匪网，太宗念兄情赦遗爱（叁）

第五回 国公救顽侄落匪网，太宗念兄情赦遗爱（叁）

死牢中，李婳被紧紧锁在刑架上，连番的折磨已将她整个半死，她耷拉着头，发丝滴滴答答落下水珠。典狱手持皮鞭将她的下巴抬起，恶狠狠地说道：“说！是谁指使你刺杀陛下！”李婳躲开皮鞭，低声却又硬气：“无人指使！他杀了我父亲，我自然要杀他！要何人指使？”说毕，胸口闷闷的疼，她咳喘了几声，又问道：“敢问典狱大人，皇后娘娘如何了？”典狱冷笑道：“哼哼，你这个毒妇还好意思问！皇后娘娘可被你害惨了！至今昏迷不醒，满宫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李婳喘得更厉害了：“我……我……我受刑几天了？到七天了吗？”典狱答道：“今日已经是第四天了。”李婳忙道：“我那剑上喂了七绝散的毒，皇后娘娘若七天内得不到解药便会气绝身亡。”典狱心中大惊：“什么！那你还不快把解药交出来！”李婳咬了咬嘴唇，半晌才答道：“我可以把解药交出来，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李世民日日守在长孙皇后床前，索性将政事尽数搬到立政殿，少时，典狱来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有救了！李婳不堪刑罚，将解药交了出来。”李世民欣喜不已：“好，好，马上交由太医验过，无误后给皇后服下。”见典狱似有话未说完，便问道：“怎么了？还有何事？”典狱期期艾艾：“李婳说……她说要让她交出解药，得让陛下赐她一样东西。”李世民脸色放下，冷冷地道：“犯下如此大错，她还有脸提要求？朕倒要听听她有何要求。”典狱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她……她要陛下赐她白绫。”

......

且说李婳交出解药，长孙皇后服下后渐渐地也就苏醒了过来。这日，她长了些精神，歪在枕头上与掌事嬷嬷说话，一个侍婢进来通报：“娘娘，王升公公来了。”长孙皇后微微抬起身：“快请！”王升端了个漆盒奉给一旁的嬷嬷：“娘娘，陛下有些紧急军务要处理，吩咐奴才给娘娘送来一盏参汤，并说晚上得空便来看您。”长孙皇后笑着点头：“本宫不能亲往谢恩，烦请公公代为转达。”说着招手让一个小宫女搬来个绣墩：“公公跟随陛下多年，事无巨细全要公公操劳，真是辛苦你了。”王升刚坐下，听得此话，又马上站起，躬身道：“皇后娘娘谬赞，陛下不过是见奴才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动，凑合用罢了。”长孙皇后掩唇一笑，随后又问道：“婳儿她……她怎么样了？”王升暗了脸色：“如今还在死牢里关着呢，这丫头倔得很，流水的刑都受完了，硬是不认错，那日她交出解药时，还让陛下赐她白绫，唉，说不得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摆手。长孙皇后登时愁容满面，急切切地问道：“那陛下答应了？”王升摇摇头：“那日典狱向陛下禀告了此事，陛下沉默了许久，不置可否。”长孙皇后靠回枕上：“公公，本宫想拜托公公一件事。”王升拱手道：“娘娘折煞奴才了，有什么事娘娘吩咐便是。”长孙皇后抬手让他坐下：“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最能体察圣意，知道陛下这些年的心病，本宫怕陛下盛怒之下赐死婳儿，那就无法回头了。本宫倒也不只为了那孩子，更是为了陛下，他因为大哥的事日日梦魇，若再杀了自己的亲侄女，怕是此生都要活在愧疚中了，这也是本宫最不愿看到的，所以本宫想拜托公公，好歹要留住婳儿一条命。”王升心中一阵感动，眼含热泪：“皇后娘娘当真是仁慈宽厚，您放心，老奴一定竭尽全力，劝陛下留公主一命。”

上书房内茶杯摔碎的声音一阵接一阵，王升又端了一杯茶进来，尽管他已伴驾多年，却头次见李世民如此焦虑，长孙皇后重伤，程咬金被俘，李世民叹息愈加沉重，王升颠颠将茶奉上：“陛下，喝点茶休息休息吧。”心内搜肠刮肚地措辞，想着如何不负长孙皇后所托，他先试探着一问：“陛下……在为何事烦恼？”李世民头往后一靠，双手揉着太阳穴，长叹一声：“扫北二路大军停在了磨盘山，鲁国公去救苏宝麟被俘，唉……朕真不该偏信皇叔所言，明知苏罗两家有仇雠，还下令让苏定方为监军，程卿如今被俘，未尝不是他们内讧所致，都是朕之过啊。”王升心下一动，似找到了突破口

“陛下何不撤了银国公的监军之职，另换他人？”

“不可，监军事关重大，若贸然撤职必会引起军心不稳，况驭人之道在于制衡，留着银国公制衡元帅势力独大，对朕也有好处。只是……朕听说，银国公在前线几乎是独揽大权，罗通等一干小辈都不敢与他抗衡，程卿又是好好先生，必须有个人能镇住他才行。”

“陛下，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可行不可行。”

“你说，朕姑且听听。”

“老奴愚见，既然不能撤职，莫不如分权，陛下何不借鲁国公被俘一事申斥元帅、监军统军不力，再另派一位右监军作为陛下的代表，与银国公共同督军。”

“此计甚好！将监军之权一分为二，即便银国公心有忌惮也不好再为难他们，只是……此人须是宗室中人，但诸王如今……一旦他们之中有谁任此职位便是炙手可热，兄弟相争之事有一回便可，还要跟鲁国公有些交情，去往前线可以襄助……”

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升一眼：“王升，朕让你给皇后送过参汤了？”王升躬身道：“是，陛下吩咐，奴才自当谨遵。”李世民点点头：“嗯……好，你再去死牢提一个人。”

李婳侧躺在漆黑的牢房内，背对着牢门，瞪大着一双眸子，牢门“吱呀呀”地打开，射进一片刺眼的光，李婳蹙了蹙眉，心想自己大限将至，倒也有些坦然。不想，身后却响起了王升尖细的声音：“李婳，陛下有旨，宣你即刻去上书房。”李婳没有料想这一结果，可面上未见一丝触动，颤颤地直起身子，冷笑道：“怎么？皇上难道还要亲自处决我？”说着拢拢乱蓬蓬的发丝，垂手跟着王升走向上书房。

王升把李婳送进上书房后，上书房内只剩李婳与李世民二人，一阵死静后，李婳先开口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你姓李，诛杀手足朕只做一次，不忍再做。”

“那为何要杀我父亲？他可是你亲大哥啊！”

“朕一向视建成为朕的好哥哥，但仅在他死了的时候。他在世时恶事做尽，与张尹妃通奸，朕好心挂玉带提醒，可他反手就联合张尹妃诬陷朕亵渎母妃，为了剪除朕的羽翼，在紫金关设计让罗成深陷淤泥河，万箭穿心而亡，你和罗通总角之交，却不知与他还有如此渊源吧。”他审视着李婳，见李婳呆在原地，又收回眼光：“朕步步忍让，他们却不依不饶，非要置朕于死地，是他们将兄友弟恭一步步葬送，我兄弟三人之间只剩你死我活。你跟朕去一个地方吧。”

李世民将李婳带进化业堂，但见紫檀木供桌正中一座灵位上书“亡兄李建成之灵位”。李婳立时湿了眼眶，燃了炷香，恭敬地拜了三拜，她想李世民绝不会轻饶了自己，因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李世民抬头：“嗯？朕为何要处置你？朕已查清你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朕已将你宫里的掌事绿竹杖毙，余下侍从都打了四十板子罚入暴室，永不许进掖庭，此事便到此为止。”李婳怔住了，心中森然，身上也跟着凉了半截，她如今才才恍然大悟，面前的这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她的叔叔，而是统御天下、冷心冷情的九五之尊，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漂橹千里，这句话也不是书上的片面之语，现下倒如在眼前一般，，她转而心冷了下来，自己在上书房闹了一回，就害了这许多无辜的人，报仇之事怕是从此无望了……想到这，李婳平静了许多：“陛下为何不处死我？”李世民“呵呵”笑了两声，随后又恢复了威严：“因为你流着宗室的血，宗室永远不会有错，宗室若有错，百姓就会生疑，皇祚就会不稳，天下就会生变，那我与父皇两代君臣的心血便付之东流，绝不能因你一个小小女子开这个口子。”李婳叩首：“那不知陛下宣臣女所为何事？”李世民拍拍手，王升推开门，捧了一个金令箭，李世民开口道：“前线来报，鲁国公被磨盘山响马所俘，朕料想定是苏罗两家内讧延误军机，朕有意封你为右监军，替朕督军，前往前线，将功折罪，若有紧急之事，可搬出这道令箭，代朕行事。”李婳双手接过金令箭，她一刻也不想在宫中多待，稍稍梳洗了，便背上鸳鸯枪，戴了长帘帷帽便骑马趁夜出了宫门。

经过鲁国公府，李婳踌躇了一会，见鲁国公府还是如旧，想来自己的事没影响到鲁国公一家，心下甚是欣慰，便下马叩响了门，一个老者开了门，李婳掀开帷帽，她弯着眼笑了，还似从前程婳一般喊道：“春叔！我回来啦！”春叔也笑着应答：“大小姐，您回来啦！”忽又想到李婳的身份，忙拜道：“现在您是公主，草民冒犯了。”李婳上前扶起：“春叔不必多礼，娘呢？环儿呢？她们可都睡了？”春叔笑呵呵往后堂指着：“没呢，没呢，夫人和小姐在后堂说话儿呢。”李婳向后堂奔去。她猛地推开门，跳了进去：“娘，环儿，我回来啦！”花大脚抢步上前，攀上李婳，又福了福身子：“臣妇拜见公主。”李婳略一怔，心里发苦，托住花大脚：“娘这可要折煞婳儿了。”花大脚喜得沁出泪来，拂着她的发丝，喃喃道：“都还好吧？”花大脚的手刚触到李婳手腕，李婳蹙蹙眉头，倏忽之间又放下，顺手搭着花大脚的手：“我很好。”她又往后看去，程铁环想上前与李婳亲近一番，但又想到那日在府门前李婳的话，便踏不出去脚。李婳的眼光又回到花大脚身上：“娘，我就要走了。”听得此话，程铁环这才跑上前：“为何？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就要走？”李婳抿抿嘴唇，无法将程咬金被俘之事说出口：“皇上封我为右监军，军情紧急，我马上就要走了。”三人走到门口，李婳福了福身子：“娘，环儿，天色不早了，你们快去歇息吧。”又向春喜道：“春喜，你在家一定要好好照顾娘和环儿。”春喜含泪点点头。李婳怕再留下去，离愁之绪只会更盛，遂带上帷帽，上了马，拱手道了声“告辞”便疾驰而去了。李婳心想着：现下已然报仇无望，与其困在宫中浑浑噩噩一生，倒不如去往沙场，提枪挑宵小，马革裹尸还，也比一根白绫默默吊死在死牢里来得痛快，想到这，李婳心下畅然，不由得挥动马鞭，越驰越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