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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当日】

焕顺:尔尔辞晚,朝朝辞幕

很多很多年了,我已然记不清少年时恍然如梦的往事。

他在我梦中究竟止步于何处?

是帮我死里逃生那一刻,是生珩儿的时候,还是那年白云揉碎,压倒竹枝的春雪……

阿顺已经生了很久。

呻吟传遍整个院子,大家都在焦灼地等待。我记不清过了多少个时辰,反正天黑了又亮了,然后又黑了。

“保大还是保小,您给句话。”

产婆扯着嗓子喊,“烧热水,快烧热水呀!”

“什么?是不是难产……不能都保么?”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胎位不正,生不出来呀!再耗着孩子非憋死在肚子里不可,您赶紧拿主意吧!”

产婆将沾满血的手放在水盆里洗的哗哗响。

“保小是……是怎么办呢?”

我狐疑地隔着门帘看着她。

“就是把孩子从腹中生剖出来……”

“保大!”

我冲口而出。

“不……保孩子,要保孩子……”

阿顺的声音由颤抖转为苦涩,“求你了,先保孩子……”

“别听他的,必须保大人!”

我扒在门框往里探。

“姜文焕,你闭嘴……”

阿顺痛苦地挣扎着,屋里传来东西打碎的声音,“呃……啊——不行,必须保孩子……”

“夫人您不能这样,您要保重身子啊!”

侍女惊恐地叫起来。

“阿顺!”

我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阿顺,听话好不好?孩子还会再有的,可你的命就一条啊!”

“不,不要……”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阿顺落泪。

他哭得如此气断神伤,似乎腹中的孩子已经死去,而自己则正在为他哀悼。

“求你了,先保孩子……”

阿顺死死拽着我的衣袖,话音未落,我就被几个侍女推了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所有声音在那一瞬似乎都停滞了。我空等了好久,后来听见屋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奇怪的是,这声音的音量比平常小得多,但听着却分外凄烈。

几下用力拍打,然后是微弱的婴啼。

产婆说,是个男孩。

珩儿在阿顺肚子里折腾了这么久,我以为会很调皮捣蛋的,没想到性格居然同他母亲一样乖顺,只是有些跛足。

后来他长大了很多,仍然走路不稳,我才惊奇地发现,他一瘸一拐并非因为年纪太小,而是出生时被产婆拉断了腿——

珩儿是倒胎,脚先落地的。

我心里觉得不对劲,只想冲进去看看阿顺。

“顺顺辛苦了,看,咱们的宝宝。”

我给阿顺擦着汗,欣喜若狂地将孩子的脸贴近他的脸。

“真好看,真像你。”

阿顺注视着怀里的孩子,虚弱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然而他狠狠抽搐了一下。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握着阿顺的手。

“曹宗,把孩子抱走吧。”

阿顺忽然垂下眼眸,“阿焕,我好冷,你抱抱我。”

在我把他拥入怀中时,他又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太累了。”

我抚着阿顺的后背,疑惑他怎么这样轻,而且没有人的体温。

战场上,只有失血而死的将士才会这样。

然后我发现,他身下的被褥,连同他的里衣都浸湿了一大片——

是鲜红的血。

“阿顺,你怎么了!”

我慌里慌张地查探着,“郎中,郎中呢?”

“侯爷,郎中刚走。”

曹宗探出头。

“快快,快……叫他回来!!”

我的脑袋经历了天旋地转的眩晕。

我抱着阿顺,却觉得怎么也抱不稳,手一松,差点人仰马翻地将他摔在床上。

“阿焕……要抱,不许松手……”

阿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钻进我怀里,用两只手揽着我的腰,“你……你要,抱紧我……”

这是十年前在朝歌,他第一次钻进我被窝时说过的话。

当时他觉得冷,便让我紧紧抱着他,那种耳鬓厮磨的感觉只有跟他一起才有过,我到现在还记得。

【好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阿顺闭眼后,他们便将准备好的棺椁抬了进来。

曹宗和马兆几乎是扛着我把我架了出去,但我仍然倔强地跑回来,又抱了阿顺许久。

当我为他整理衣装的时候,才发现他小腹上的一大片淤青,还有那条极深极长的、仍在沁血的刀口。

原来孩子是这样被生出来的。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抖。

可是现在发现又有什么用呢……

我癫狂地大笑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后来的几年,每到夜晚,我脑海中都会反复出现曹宗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

我自然没脸再去追问,阿顺是怎样听到我的消息惊吓伤身,又是如何向崇应鸾下跪哀求,被他一脚踹到难产。

而这其中最最可笑的就是,整个过程,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我什么都忘了,也不愿再努力回想,只记得阿顺本就如雪的皮肤更加惨白,白得如同泛着金光。

我的阿顺啊,真是容光胜雪。

我记得烛火映着他微垂的眼眸和晶莹的泪,我真的很想问问他疼不疼,我知道答案是一定的。

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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