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齐"
他轻声呼唤,顾齐一愣,他鲜少能听到穆呈喊他名字,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他跟在穆呈后面跟着跑,他转过头,穆呈还是趴着没有起来。
顾齐看了他一会,穆呈才再次开口。
“你能别靠我这么近么。”
“你能不能不要接近我。”
“你再不走开…”
顾齐一顿,鼻子一酸,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两人的交集只有沉默。
教室里安静的只有台上老师慷慨激昂的讲课声,连学生记笔记笔尖划过白纸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穆呈。"
“我离不开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穆呈已经睡着了,顾齐说了这么一句话。
注定是离不开的。
他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至死不渝。
顾齐不知道,他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穆呈并没有睡着,不知道穆呈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也不知道,那个他追着尾巴追了这么久的人,动心了。
你再不离开。
我就会忍不住想把你关起来。
“顾齐啊……”
他唇间反复揉捻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他吞入腹中。
“我回来了。”
穆呈原本想像往常一样进房间,谁知道他那个成天什么事儿也不做的老爹拦住了他。
“儿子啊。”
穆呈淡淡撒了他一副恶心的嘴脸,就知道他这幅语气准没好事儿,他看了看躲在沙发旁满身伤痕小声抽泣的母亲,冷笑。
“怎么,又欠钱了?”
那个男人嘿嘿笑了两声。
“不亏是我儿子,最近手气有点背,那个.…”
说到底他还是有点怕这个儿子的,学校里的传言也多少是八九不离十,他这个儿子,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他欠了一大笔赌债,催债的人把家里砸了,穆呈回来直接狠狠的揍了他一顿。
要不是穆呈的母亲在旁边死命拦着,穆呈可能还会上家伙甚至直接打死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上四五年级的小孩子会这么可怕,跟个地狱里爬起来的怪物似的,打起人来眼睛涨的通红狰狞而可怕。
平常时间他一般都不乐意去找儿子麻烦,成天也不怎么在家,赌博赌输了就拿穆呈母亲出气。
穆呈看着这个男人就直皱眉头,一身酒气和馊臭令人作呕,他捂了捂鼻子,嫌恶的瞪了他一眼。
“你又输了多少?”
男人伸出了三个手指。
“三千?"
男人摇了摇头,嘿嘿笑了笑。
“你他妈欠了三万?”
穆呈拽起了男人的领口,怒道。
“你他妈真够能耐啊?你让我上哪给你拿钱?你怎么不干脆让人给你手剁了?”
男人有点怂,但还是嘴硬道。
“反正你是我儿子,你不能不管我。”
“你他妈!”
穆呈抬起拳头就要揍他,男人刚抱住头,穆呈他妈就扑过来。
“呈呈啊,不能打啊,他是你爸啊。”
穆呈一把甩开她。
“我他妈没有这么个窝囊废的爹!操!”
女人被推倒在一边,哭的更大声了,穆呈狠狠的给男人脸上来了一拳,男人被打倒在地上,也不敢吱声。
他气息不太稳,骂到。
“哭哭哭,哭你妈的哭,你一天到晚除了哭什么都他妈不会,给老子闭嘴!”
他妈到底跟他爸一样惧怕这个儿子,赶忙收了收声音。
他瞪了男人一眼,男人给吓了吓,面色一僵。
“我他妈没钱,要还你他妈自己想办法。”
“老子他妈不管你了,你被剁了还是被煮了关我他妈屁事儿,操,滚,都他妈给老子滚!!”
这时候那男的也跟着哆哆嗦嗦哭起来了,穆呈恶心的踹了他一脚,看着这个破烂不堪的家,懦弱没用的母亲,令人作呕的父亲,拿起外套走了出去。
他来到经常呆那个胡同,坐在石头上点燃了一根烟,他撩了把头发。
他记事起,这个父亲就是个赌徒酒鬼,赌输了钱,就拿他和他妈出气,他深刻的记得,他有次差点被他亲爸踹死,而他所谓的母亲只敢缩在柜子旁边低声抽气
不论过了多少年,她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不论他被打的多惨多么奄奄一息,她依旧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说来可笑,他亲生父亲,差点把他这个亲儿子拿去抵押赌债,而他的母亲,依旧什么都不做,就这么亲眼看着他被人带走。
他当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动手反击,当时他不过才十岁十一岁,他至今还记得,当他满身血迹伤痕累累回去时,母亲看到他不是欣喜,而是惊恐的尖叫和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那副见到恶魔一样的畏惧表情,至今深深刻在穆呈心底。
恶鬼么?
那他做就是。
他把他的父亲打了个半死,所有认识他们一家的人都避他们如蛇蝎,看穆呈如深渊。
渐渐的,他便与世隔绝了起来,他自己供自己上学,尽管只是去混日子,他不可能去面对那可笑的“家"。
可是顾齐是穆呈无论如何也没算到的意外,顾齐太过耀眼,就这样突兀的冲进了他的视线。
这份阳光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他渐渐的被这束温暖所动摇了。
但他明白,顾齐和他,是两个极端才对。
“穆呈!”
他一顿,转过头有些震惊,他没想到顾齐还能找到这里,他皱眉。
“你……”
顾齐笑了笑,少年携着阳光像他奔来,冲他招着手。
“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又在抽烟啊。”
几乎是下意识的,穆呈掐灭了手里的烟。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顾齐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他旁边。
穆呈疑惑到。
“你怎么不回家?”
顾齐刚要开口说话,只见胡同口走来了十几个大汉,一个个都是纹身肌肉的成年男性,看上去尤为不善,穆呈皱着眉站了起来,下意识将顾齐挡在了身后,顾齐有些摸不清情况,但是能感觉到不是冲着他来的。
领头的男人看了看穆呈,开口道。
“穆呈?"
穆呈眉头紧缩。
“债主?”
“是我,你老子欠的钱,什么时候换?”
顾齐拽了拽穆呈衣角,穆呈转过头来,轻声道。
“没事,你别出声。”
他冷静的回过头,沉声道。
“他自己欠的钱,你找他。”
男人嘴里还叼着一根雪茄,眼神里都充斥的凶狠。
“你老子说了,要钱就找你这个儿子。”
穆呈握紧了拳头。
“操,妈的。”
他对上男人的眼睛,双方都看得出来对方不是好惹的主,可就是谁也不让谁。
这个男人倒是知道穆呈这个疯子,疯起来自己老爹都打个半死,但到底是个半大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有什么好怕的。
穆呈冷声道。
“我没钱,你找他要去。”
男人呵呵道。
“那可不成,我问了他来找你,问你又去找他,我可没这么闲。”
“那你想怎么?”
“砍了他手?挖他一颗肾?我不介意,你把人绑走就是。”
男人愣了愣,显然没想到穆呈能冷血到这个地步。
“小子,那可是你亲爹啊。”
穆呈冷笑道。
“只要别弄死了,你干什么随你,别来烦我。”
男人踩灭了烟。
“那可不成,你爹现在已经跑路了,我一走你们全家一起跑路,我找谁要债去?”
穆呈完全挡在顾齐身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你想怎么着?”
“父债子偿,你来还吧。”
“我没钱。”
那男人嘁了一声。
“那没办法了,带走。”
穆呈骂了句娘,转头对顾齐说道。
“躲起来。”
说罢便冲了上去。
“穆呈!”
穆呈再怎么厉害,到底还只是个高中生,没一会身上就挂了不少彩,刚刚踹倒一个人,猛然间就听到了顾齐的呼喊。
“穆呈!后面!!”
穆呈转过头,豁然看见的是粗大的钢棍向自己头部挥来的场景,然而钢棍却没有落到他身上。
当温热的血溅上穆呈的脸那一刻时,他是怔愣的,那瘦弱的身体就倒在了他的怀里,就在那一瞬间,时间像是放慢了无数倍。
“穆呈……快逃……”
怀里是顾齐微弱的呼唤,但他听不到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满身血渍倒在他怀里的顾齐,他的眼底几乎是瞬间就漫起汹涌的杀意与暴虐。
穆呈轻轻将顾齐放在一旁,捡起地上被砸弯的钢棍。
看着身前还站着的五个人,他露出了一个狰狞扭曲的笑容,双眼布满血丝,手臂青筋暴起,却偏生用最是轻佻的语气说道。
“你们居然敢动他,那么,都去死吧”
顾齐视线有些模糊,后脑的剧痛让他有些恍惚,他只看到穆呈模糊的背影在光影中移动。
穆呈像是疯了一样,一个人居然单挑了五个人,下手极狠,丝毫不留情,像是要杀了他们一般,即便他们都被打倒了无法再站起,穆呈也狠踹着地上的人。
一脚又一脚,像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他蹲下狠狠的掐住了像顾齐挥棒的那个人,眼睛血红,嘴角偏偏还维持着扭曲的笑容,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怪物。
他掐人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竟是硬生生的将人提起,被掐住的人已经停止了挣扎,但他还是不曾卸力。
他本是一身白色衬衫,此刻衬衫早已被尘土血泽浸透,大部分是那帮被他揍晕过去的人的。
他的半边脸上都沾着血,本就白皙的肤色相称之下显的尤为惨白,他显然杀红了眼,戾气充斥着他整个人,像是地狱阎罗,令人窒息。
“穆.….….呈.…”
顾齐微弱的呼唤他没有听到,他眼角滚落泪水,他缓慢的移动到他身边,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哽咽到。
“穆呈…带我……回家……”
猛的,穆呈几乎是瞬间就松了手,眼睛霎时便恢复了清明,他蓦然看向顾齐,顾齐嘴角还有血迹,脸色也因为失血受伤过多而惨白一片。
他乖巧而缓慢的伸着出双手,摆出一个要抱的姿势。
“穆呈……我们,回家吧”
穆呈快步走到顾齐身边,却见顾齐满眼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和厌恶,只是无比信赖的,乖巧的,将最是柔软的要害亲手摆在他的身前,安静的任他摆布。
明明已经亲眼见过了他的疯狂。
明明已经看到了他的残忍。
他伸出手,将顾齐背起来。
“我们回家……”
“你不许睡觉,听到了吗”
少年的头垂在他颈边,声音微弱的像是要断掉一样。
“我,不睡……”
“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顾齐的呼吸似是在大风中挣扎的羽毛,马上就要被吹走了,穆呈紧紧的背着他,咬着牙忍下身上的伤痛
“好…好,我听着……顾齐,不要睡”
他颤颤巍巍的小声唱起来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他唱的并不好听,可以说完全不是在唱,根本没有调子和旋律,但他却唱的很是认真,哪怕断断续续,哪怕一字一顿,他也要,唱给穆呈听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不知是他忘了歌词还是只会这两句,他执着的重复着这两句,一遍一遍,不厌其烦,专注且坚定。
他如猫儿一样的轻吟在他耳边响起。
“穆呈……我想……做你一……辈子的……影子…”
他说的很小声,很柔弱,柔弱的,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但是他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穆呈…我…爱……你…”
那简单的三个字纯粹而炽热,没有任何修饰,没有半分作假,因此才更加犹如利剑穿心,穆呈呼吸一室,心脏猛的颤动。
他这一生,前半段日子被打,后半段日子倒了过来,整整十年都背负着打残亲生父亲大逆不道的罪名活着,受尽厌恶唾骂。
没用的母亲,恶魔一样的父亲,十七年的生活每天都度日如年,每日都生不如死。
他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却没有惋惜他的过去,只有痛斥他罪行的所谓正义。
他见过太多表情,不削,厌恶,恐惧,痛苦,恶心等等。
他听到过太多言论“大逆不道”“有娘生没娘养”“恶心”“废物".……等等。
他这一生可笑而肮脏,他的世界黑暗且满是炼狱,他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在无限的恶性循环里腐烂。
可是,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是他的光。
有人告诉他,要一直追着他。
像影子那样。
明明光芒万丈的是顾齐。
明明黑暗腐烂的是穆呈。
明明是颠倒了的承诺,却仍旧在穆呈干枯腐败的心田上种上了永生树,它迅速扎根疯狂生长,开出了漫漫情爱绵长。
顾齐在病房中睁眼,入目是穆呈眼中疯狂的占有与爱意,恶魔疯狂的爱意滋长延长,他轻笑,自愿落网。
深渊伸出了手,接住了人间。
并将其,一同锁进了黑暗里。
他们在地狱中,相互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