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像一个偷窥狂一样窥探着他的生活。我再也不敢出现在他的视野。”
“我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仿佛要将他们嚼碎了,咽下去,被刺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才足矣支撑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是春。
天气回温,太阳暖融融的。
街边树上玉兰开的正好,洁白的,如此惹人喜。
我抬了抬眼镜,走向不远处正在买玉兰花的老婆婆。
我挑了很久,选了开的最大最完美的那一支,老婆婆笑眯眯的小心拿起递给我。
我看着那纯白无暇的花瓣,心情很好。
君书会喜欢的。
“我回来了。”
君书听见我的声音,从房里走出来,他正要上前替我脱大衣,我将藏在身后的花拿了出来。
玉兰花瓣生的娇贵,半分折不得伤不得,不然那洁白的花瓣染上哪怕一点点瑕疵,都扎眼万分。
我一路小心翼翼的对待,花开的精神,就好似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
君书一怔,随即眼前一亮,看向我时满眼惊喜。
“阿笙?”
我轻笑,俯身在他脸颊边偷了个香。
见他欢喜,我便也欢喜。
我和君书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我们的相遇不算太惊艳,仿佛一切都只是恰好,恰好相遇,恰好心动,恰好彼此互通心意。
我们的感情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很多的只是流水般温柔的琐碎与日常。
我和他彼此携手相伴走过了许多年,哪怕岁月流逝,我依旧只想与他共度余生,都说人总是会变的,但我会爱他一辈子。
我发誓。
“阿笙,真是抱歉,老妈突然叫我回去,也不说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
我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安抚性的抚摸着他的脸侧。
“没事,纪念日每年都有,伯母伯父的事更重要,路上注意安全,家里有我。”
他抱住我,我摸了摸他的头,也将头埋进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的温度和气息。
离别前的温存,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我笑着送他上了车,他带着口罩,笑的眉眼弯弯,他也在车窗内冲我招手。
直到汽车远去再不见踪影,我才转身回了家。
君书回了老家,家里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回到家时不免有些寂寞。
我微微叹了口气,走进房间打算处理自己的工作。
君书回去以后,也会时不时和我联系,他说伯父伯母没出什么大事,他很快就会解决然后回来。
我准备补上那天的纪念日,于是下班时总是会去商城看看礼物。
只是挑了好些天也没能看见合适的,我不免有些懊恼。
回去时给君书发了消息,打算悄悄打探打探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可是这次发出去的消息宛如石沉大海,我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看着昨天下午两点就截止的聊天,我皱了皱眉。
也许君书这两天在处理什么急事吧。
我只好幽幽叹气,此时的思念好似达到了顶峰。
我花了三天时间,亲自去玉石店亲手做了一个玉兰模样的挂坠。
玉也是我千条万选出来的,花费了我不少心思,成品出来时,我也顾不得手上贴着创可贴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将玉兰吊坠串上红绳,摩挲着玉兰花瓣上的君书两字。
心也软成了一片,我好似都能看到君书收到礼物时的惊艳模样了。
我迫不及待的掏出手机,打开聊天框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过了许久,久到我甚至将玉兰吊坠包装好了带回了家,君书才回复我。
“家里有事,暂时不回去了。”我看着那条消息微微一怔,君书向来不会用这样冷冰冰的语气同我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是关于伯父伯母的吗?”我不免有些担心,想打电话,又怕他现在不方便,只好又给他发了消息。这一次他很快回复了我。
“你不用担心。”
往后便没再说话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短短的两句消息,心中突然冒出一股隐隐的不安感。
算起来,君书已经回去了半月有余了。
我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和我打过电话了。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电话里传来一次又一次的电子女音无限的放大着我内心的惊慌。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我简单收拾一下,买了去君书老家的车票,便出了门。
上了车,看着沿途倒退的风景,我紧捏着手机,心中的那抹不安惶恐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
我内心不住的祈求着,君书千万不要出事。
我敲响了君书家的门,不就便听到了一道女声。
“谁啊?"
我正了正眼镜,有些着急。
“伯母您好,我是君……周君书的同事。”
门开了,闯入我眼帘的,就是一个看上去颇为憔悴的中年女人,女人眼眶红红的,看见门外的我时,脸色顿时变了。
“是你?!”
她声音尖利,目光充满的仇视,她一把拿起门边的扫把就朝我打来,我被她的动作搞的措手不及,被她打中,她力道不小,我发出一声闷哼,连忙躲避起来。
“伯母?你这是做什么??”
“你还敢问我怎么了??就是你这个死变态缠着我家小书是吧?”
我被问懵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君书的父母,我的父母很早就相继离世了,所以我从来感受不到来自父母的压力,每每我询问我君书的父母,他总是笑笑而过。
我想着,日子还长,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他便是。
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突然。
伯母神情有些疯狂,她声嘶力竭的冲我吼道
“你恶不恶心啊!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非要祸害我家孩子啊!啊?我家上辈子遭了什么罪你要来祸害我家君书啊?”
“男人怎么能跟男人在一起啊?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个丧门星,死同性恋,你还敢找上门来,我打死你!!"
听得伯母口中的咒骂,我只觉眼前一黑。
我来不及来口,便被周伯母一棍子打翻在地,手里的礼物散落了一地。
“你给我滚,滚啊!!死变态你要是再来骚扰小书,我就打死你!!滚啊,滚!!”
周伯母捡起地上的苹果就朝着我砸过来。
我慢吞吞的爬起身,拖着浑身剧痛的身体,一瘸一拐的离开。
周伯母现在绝对不会让我见到君书的。
我不知道君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应该是没有在家里的。
我必须找到他,我甚至不敢想,周夫周母知道这件事时,君书面对了怎样一场酷刑。
我浑身狼狈的走出了周家,周母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喊出来了很多街坊邻居,我听到了他们不住的窃窃私语声。
“哎呦这年轻小伙子该不会就是周家儿子那个相好吧?”
“我看是,不然周家的也不至于给人家打成这样。”
“你说说这小伙子长的眉清目秀穿的一身正式的,怎么就是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呢,啧啧啧,现在这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哟。”
“谁说不是,刚才他来的时候我还想哪来的这么帅的小伙子,没想到。”
“同性恋不是犯法的么?警察咋还没给他抓走枪毙啊,怪恶心的…
“可怜了周家那孩子,咋就被这种人勾搭上了呢,看他被洗脑洗的不清,上次还冲他爸妈吼什么爱是自由的,这不是神经病吗,搞同性恋也不怕得艾滋。”
“不过他爹不是拽着他去治疗了么,听说同性恋这种病能治…”
我擦过唇角的鲜血,听到这句话心脏猛的一颤,我抬起头看向说那话的人。
“你说,君书被送去哪里了?”
或许是没想到我还敢开口问话,又或许是被我猩红的双眼吓住了,说话的中年妇人愣愣的开口道。
“就城西那家前几个月开的戒同所啊”妇人话没说完,我就拖着我满身伤痕的身体开始狂奔。
戒同所?
戒同所!!那是怎样的地狱,君书被送到那里,还能有活路吗?
我一路疯跑,过度呼吸让我很不好受,口腔里漫上血腥气,肺部痛的好像要炸开了。
我不敢停留,一路直跑到了戒同所门口,我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我想撑着身体站起来,可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我头昏脑涨,眼前逐渐模糊了。
君书。
我还要见君书…
突然,有人一脚将我踹翻。
我倒在地上,根本不再有力气反抗。
那人提起我的衣领,狠狠给了我一拳,我被打的眼冒金星,好似跟着耳鸣了。
“就是你这个变态害了我儿子!!”
我隐隐听得那中年男人这般说道,随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下手狠极了,一脚踹在我的小腹处,我痛的蜷缩成一团,只能任由他打骂。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不知维持了多久,久到我甚至觉得身体已经麻木了。
男人似是打累了,咒骂了我几句,冲我啐了一口,便要离开。
我也不知何来的力气,爬过去一把抱住了周伯父的腿。
“伯父,君书呢?君书呢?求求您求求您让我见见他,我求求你,戒同所会死人,求求你了将他放出来,他会死的!!”
周伯父一脚踹开我。
“那要这么样,让他跟你这个畜生双宿双飞???给我滚!!”
我爬起来,此时内心的恐惧战胜了身体的疼痛,我伏在地上卑微的磕求着,我冲着周伯父不住的磕头,额头撞在沥青路地面上,鲜血染红了那一小块地方。
“他真的会出事的,戒同所不是正规医院,会死人的,求求你了,救救他,我求求您了。”
“我会离开,我不会再缠着他了,我求求您救救他吧,我求求您了,他是您的孩子啊!”
我一下一下的磕着头,心中的惶恐将我淹没,我不敢想,不敢猜,君书被送进去了多久,遭受了什么,现在又怎么样。
越想,我就只觉得窒息,死亡一般的恐惧笼罩着我。
周伯父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把提着我的衣领拖着我走进去。
那是怎样的场景呢。
他躺在那间小房间那破旧的床上,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我甚至能看到他裸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青紫的伤痕。
他伤痕累累的躺在那里,好像就这样睡了过去,那是我的爱人,我爱了十几年的,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扑过去,想触碰他,可我被伯父一把粗暴的甩开。
伯父将他背了起来,甚至连眼神的不肯施舍我半分,背着君书便要离开。
“伯父!我求您…我只是想看他一眼……”周伯父看我,冷笑一声。
“你去死吧。”
他带着君书便离开了,再没有回头。
心脏痛的好似被一点一点的打碎,我好像那被丢入大海的人,沉入那万丈的无尽深渊。
我拖着满身狼狈,双目无神的走在大街上,就好像被抽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碰见我的人都满目险恶,下意识避开了我。我现在的模样,大抵跟疯子一般无二了。
不知走到了何处,我看见了一个在门店里坐着看电视的小孩。
“爱是放手。”
我一怔,抬眼看向那小孩看的电视上的画面。爱是放手
爱是放手
爱……是放手吗…?
我双目猩红,死死盯着电视上的画面,我反复呢喃着这四个字,仿佛要将他们嚼碎了,咽下去,被刺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才足矣支撑那颗支离破碎的心。
我没有回去。
而是在这个县城里租了个小宾馆。
我没有再出现,但我时常会打听君书的消息。君书失忆了。
因为那戒同所所谓的荒唐的治疗。
我举报了那所医院,很快那里就被查封了。君书在家里修养了很久,只能记得一些简单的事,周父周母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君书忘了我,难过的是他受了太多的罪。
我明白,他们不后悔。
如果受点这些皮肉之苦能让君书变“正常”的话,不论多少次,他们都会把君书送进去的。
我就像一个偷窥狂一样窥探着他的生活。我再也不敢出现在他的视野。
第一个月,他在家里养伤。
第二个月,他渐渐的能活动了。
第三个月,他开始会时不时的出门。
第四个月,他身上的伤痕也在慢慢淡下去。
第五个月,他好像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精神看上去也好了很多。
第六个月,周家父母给他安排了相亲,女孩很漂亮。
第七个月,他和那个女孩相处的很融洽,双方父母都已经见过了,彼此都很满意。
第八个月,他们订婚了,周家父母给出了价值不小的彩礼,或许也是怕终究会有疯言疯语传到姑娘家里,想尽快将姑娘娶进门。
第九个月,他带着他的未婚妻去选了婚纱,拍婚纱照,西装笔挺的他依旧那样好看,那样温柔,可是,站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
第十个月,婚礼还有不久就要举行了,可是流言蜚语还是传到了姑娘家中。
双方父母大吵了一架,可是那个小姑娘不在意君书的过往,小姑娘的父母或许也是看君书如今确实恢复了正常,虽还是有些膈应,但收下的周家父母厚重的补偿,便也不再有什么意见了。
第十一个月,他们开始筹备婚礼,宴请宾客,发喜帖,准备喜糖红包,他陪着她认真挑选了婚戒。
他结婚这天,我将自己裹的严实,带上了口罩和墨镜,去了他的婚礼。
他没有邀请我,所以我到的时候,他明显有些怔愣。
“这位先生,你是……?”
我心中一片苦涩。
他穿新郎服的样子真的很好看,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分毫不差,这将是我此生永恒不灭的记忆,我的此生挚爱。
我将手中的礼盒递给他,那是那枚刻着他名字的玉兰吊坠,他伸手接过,有些迷茫的看着我。
我沙哑着声音。“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