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与春】5

穆非斗胆发了长条的辞职信，但是并没有收到文博士的回复。每分钟都在期待跳出红点的聊天框在每次屏幕被打开时都充满失望。

穆非在可怕的寂静中度过了一周。有时候他会不自觉地猜测甚至是幻想凯撒此时此刻正在做什么。随即理性像一把利剑斩断思绪，他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敲击无可救药的脑袋。

明天，又是一场演出。或许能成为回到正常生活的转折点。穆非拿起吉他随意按了一个F和弦，清脆的响声在他的手中略显沉重。于是他凭着自己的直觉继续弹了下去，脑海中每一颗音符都是当下那一秒情感的投射，手指不自觉地舞蹈，他的血管仿佛和吉他连紧紧相连，言辞化为血液从大脑奔腾至琴弦，音符随之变得短促而高昂，像是连绵一周的阴天中奋力撕开乌云的怒吼，拼尽全力追逐虚无的太阳。

即兴创作的歌缓缓落下帷幕，空气中回荡的最后一丝余音随着他的负面情绪无影无踪。额角竟然渗出些许汗滴，穆非半晌才缓过神来，将有些浸湿的头发拨到耳后。他来不及记住那些音符到底存在于五线谱的哪个位置——充斥真情实感的、瞬间爆发出的歌曲，即使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达不到贝多芬或者李斯特那种水平，但总是比市面上最受欢迎的矫揉造作跟风歌曲好太多。他们的乐队，至少就穆非来说，最排斥那些被杀死个性的歌曲——这和千篇一律被精心打扮的尸体没区别。不过，明天的演出会很顺利的，对吧……穆非望着云层后若隐若现的阳光，小声对吉他说道。

一大早展演厅门口就堆积了小片人海，不知道乐队的队长又背着他们做了什么宣传。穆非好不容易挤进狭窄的门，双手防不胜防被塞满了糖果。

“快尝尝，粉丝送的！”乐队中黄发的贝斯手，特意提高了末字的音调，带着轻佻甚至有些调戏的意味朝穆非比了个“耶”。穆非无奈地笑着，撕开糖纸，用香精等各种化学原料混合而成的水果香扑面而来。他并不喜欢这种似乎带着做作的甜味，他知道这只是贝斯手故意开的玩笑罢了。穆非有时真的很佩服他们在即将登台前也能如此轻松地欢笑，倒一点也不像刚刚初露头角的年轻乐队，更像是经历过风风雨雨已经对演出习以为常的前辈。又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心态比较乐观。

下一个节目就轮到他们了。穆非站在台下暗处，默默仰望刺眼的聚光灯下清晰可见的上一个乐队吉他手额角大滴的汗珠。那位吉他手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向他报以生机盎然的笑容。

重新站在炽热炙烤着发丝的，毫不夸张的说比平常用的LED灯亮十几倍的舞台灯下，穆非有些眩晕——也参杂备受追捧的飘忽。台下，小小的展演厅站满人不留一点空隙，此起彼伏的欢呼，连缀成星海的手机手电筒——有一瞬间他们好像成为了世界巨星一般的存在。吉他重新焕发生机，排练了无数个日夜的歌行被熟练演艺而出，穆非干脆闭上眼用心脏感受鼓手有力的鼓点，毕竟过亮的聚光灯已经将台下的一切都模糊，此刻只有属于他们四个人的狂欢。

但唯独有一张脸，足以让穆非恐惧得冲下舞台，透过朦胧的灯雾展现在他眼前。

……那是那天把他领到爆兽猎人组织的女孩！穆非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心脏急剧加速令他没有精力去配合激昂的鼓点。节奏开始崩塌，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像利刃一般射向反常的吉他手，他瞳孔中的不可思议和害怕被一刀刀解剖并向所有人毫无保留地展示，离他最近的主唱加快了手里吉他的弹奏速度试图稳住场面，穆非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女孩，汗珠打湿手指，琴弦仿佛下一秒就要脱手而去——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叫不醒沉溺于噩梦中的人。

女孩的身后是一张新面孔。大概十五六岁的黑发男孩，眼里的不可思议颇似初见文博士时她的目光——自己就像变成了荒谬的恶魔——而这层情感背后还藏匿着很难察觉的急迫，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歌曲尽了，女孩似乎注意到了穆非的眼神，朝他抛出灿烂的微笑，拉了拉黑发男孩的衣袖，示意他和旁边的人一起鼓掌。她的动作在穆非眼里像是来取他性命的魔鬼，阴魂不散。

好不容易撑过这一首歌，匆匆忙忙谢了幕，后备室的黑暗似乎是最温暖的归宿。穆非几乎是跌下舞台的，忘乎所以朝着台下狂奔。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贝斯手抢先一步挡在穆非面前。穆非强装镇定 ，用仍然在颤抖的手抹去流淌不止的汗珠，轻轻摇摇头。乐队队长（主唱）拍拍穆非的背，带着些愤怒的语言最终被吞进喉咙，变为长长的叹息:“台下是有什么很可怕的妖魔鬼怪吗？你还是第一次出现这么严重的失误！难道有人找你讨债来了？”“喂，你的家人是不是真的生病啦？你这几天合练的时候就魂不守舍的，心里有事也别瞒着我们啊，都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一起想办法解决不是更好吗？”贝斯手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只是今天神情更加严肃。

穆非并没有回应他们的话，奋力从人群中挤向展演厅的大门，队友们的叫喊逐渐被人群的喧闹覆盖，直至无影无踪。贝斯手跑得快些，好不容易跟上了穆非，一把抓住他的手:“喂！你到底怎么了！怪吓人的！”

穆非发疯一样享受着门外略带春寒的清风，快要溢出的恐惧和无措在转向贝斯手时不可控制地向他奔涌，嘴唇无力地张合像是用尽全力凭借气流呼出的话——“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手机不合时宜地发出诡异尖叫，期待已久的聊天框偏偏在这时跳出红点——

文博士: 明天有空来组织一趟，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