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要不是活不下去，谁干这丢命的活计…”

他连湘军都算不上，就一壮丁，被抓来的。军营里是止不住的牢骚，满目黄沙，那层天似乎永远也亮不了。

他跑了，倒也并没有很难，若说战事，这里暂且还没有，逃兵倒也算不得罢，他是这样想的。

手上的二两银钱够干什么呢？饥一顿饱一顿都是高看他了。

破衣烂衫的人手里拿着香，向神明敬着。他心里说不明，他没读过几天书，但是烧香拜佛还是懂些的，家里人吃不上饭的时候也这样干的，可佛祖可不会赏饭吃。

但是他也奇怪，他随着人走过去，厚重的黄沙什么也看不到，他们在敬什么？好几个夜里，他守在那里，真让他找着了。

这些佛像与他村中的并不同，虽然很多被磨损，但是从大致模样看来，定是前朝的东西，起码也是前朝的东西！

这狗屁大清朝，只让他落得家破人亡食不果腹的日子，他得想法子活下去。

拿着仅有的银钱置办了一身长衫——这可是身份的象征，佛都得靠衣装，更何况他？剩下的钱雇了个账房先生，烧香拜佛可是个花钱的。

露着一些眉目的佛像前，是他一副道士装扮和记账的先生，人们好似是麻木了，不至苦处不信神佛。既然信了，花一些银钱算得了什么，京城的人血馒头这偏方吃不得，求神拜佛寻得一丝心安，药是买不起了，饭是吃不饱了，这里种粮食无异于痴人说梦。

午夜梦回他也曾难以入睡，那些人的样子，和他爹娘当年一样。可这世道，谁顾得上可怜别人？

“睡了吗？”记账先生敲响了门。

“怎么了？”

“你过来听……这是空的不是？”

他敲了敲，还真是！

“砸开看看？”

眼前的景象让二人看呆了。

满墙的壁画，“快，快，明儿一早我们就去告诉县太爷！”他激动极了，这样的东西上交，他们能拿多少赏赐？！

“什么东西？”

“大人，大人，是很多画，墙上的画！”

“什么东西，将他二人丢出去。”

“大人，大人，这里风沙大，不管的话就毁了，这定是前朝甚至更早的东西啊，大人！”

“啧，丢出去。”

“算了吧，走吧。”记账先生看着面前的官兵，小命要紧啊！

他就知道，就是这些下面的狗官！要是他能，他能进京，一定能引起重视的！

“我们进京去。”

“又在胡吣了不是，京城离这儿几万里呢！我们怎么去的了？”

“我有法子。”

记账先生只当他一时魔怔了，如今的日子算不得太好也够温饱了，时而拿些银钱来修缮一番，也算积了功德。

“来，来，王道士，往这边站站。好就是这样！”一身长袍，立于黄沙之中，身后是佛像。

“这十几箱都给我？”

“对，你能给我多少钱？”

“这里是二百两，够吗。”

王圆箓哪里知道够不够，只是二百两真的很多了。对于他来说，以前是一辈子也赚不到的。

他卖了两批，给不同的人。他们说是探险家是考察中国的，他们两眼放光的样子是把这些东西当稀世珍宝的。

王圆箓也知道，天朝上国，好东西太多了，可能这些真的入不了大人们的眼。

他拿着盘缠出发了，可是京城一样，饿殍遍野，菜市口每天是拿着馒头沾人血的人。

但是真正让他绝望的是，京城的人，也不在乎远在大漠的壁画。

记账先生只是摇摇头，“京城里的老爷们看过多少好东西，他们岂会在乎这些？”

没多久，他又卖了一批。他和斯坦因现在好似不仅仅是交易，他们也会探讨怎么能更好的保护这些东西。

王圆箓有时候在想，是不是他吃饱了，确实吃饱了他甚至都觉得他也该去做些什么，他的长袍仍是那件，赚来的钱悉数投到佛像与壁画之中，修缮维护，好在这是大漠，保有的确实比较好。

“我年纪大了，一声王道士，我好像真成了会出世的道士了，哈哈哈。还记得当年我拿着那点儿钱还雇了你，我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了。”浑浊的眼看了看仍旧不干净的天，又看向佛窟，“我要是，都卖给他就好了，它们是不是会比现在被保护的更好？”

“别说傻话，怎么说这些也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是京城的那些官家不识货。”

“这个时候了，你倒是安慰上我了，时日无多了，别再给我抓药了，再留些银钱罢，我们走了之后，谁还会管这些东西呢……”

大漠的风太大了，听不到沙土中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