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山与后勤工作

1.

这事本不好办。

阿胡今年十六，从东北大山千里迢迢赶来华北，正是黑狐老家。柱子头疼，哪里来人都好，偏偏是九仙岭送下来的小孩，他们从前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懂得有多苦，但现今的情况与从前有些不同了，柱子十四岁的时候都跟着他家老大开山了，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往哪撵呢？

陈小狗打边儿上路过，把还打磕巴的少年一搂肩膀，“嗳，哥，让孩子待一段时间看看呗，实在不行——先让他进后勤，老大估计也这么想的。”

阿胡感动得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叠声管陈小狗叫哥，大碴子味五句三个包袱，陈小狗心说那倒不至于。

他这叫提早帮人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2.

阿胡正式上工的第一天，对仙家山文化有限公司做出的评价是：有爱且温馨的集体。

食堂对面连着就是医院，听说还有位跟他同姓的主任，除了爱喝点小酒之外没什么嗜好，作风抓得特严，医患关系和谐，从来没听说过医闹。

“那她对病人一定很温柔吧？毕竟医患之间相处得这么友好。”阿胡手里抓着个鸡爪如是问道。

因为不听话的已经说不出来话了。陈小狗干笑两声，随口说道：“那是那是。咱这伙食不比你在长白山差吧？”

阿胡满手荤腥点点头，“真事，这鸡炖得都比家里的香，尤其这鸡爪子，哟还五个指儿的呢。”

陈小狗沉默了片刻。

他把问题抛了回去：“你说，这证明了什么？”

阿胡愣了愣：“证明……”

“证明这鸡懂事儿。”

一个餐盘挨着陈小狗旁边放下，清汤寡水的素菜，阿胡顺着白绿相间的菜叶往上看，一身月白掐银线褂子，再往上，他又目光怔怔。

这是个难以形容的人，身形高挑清瘦，细眉长眼，瞧着不是可喜的长相，却并没给人疏离感，拿他匮乏的文学储备来讲，就是跟那盘子菜差不多，特清亮。

陈小狗忙让出空来，“百生哥，今天怎么吃食堂来了，瞧这青菜可太青菜了……小胡，叫宋先生就成。”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宋百生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今天不忙，听说有个新来的孩子，一想就在你这儿。”

他凤眼一抬看向对面，“就是这孩子吧。”

阿胡有点局促，抽出几张纸巾抹了鸡爪的油才问好：“您、您好，您叫我小胡就行，我听小陈哥安排，今天就到后勤开工了。”

“别紧张，我们这儿氛围很轻松的。”他还是笑，却看得人有点端不住，两筷子扫完青菜白米饭，宋百生起身告别：“先走了，医院那边过几天要批设备让我去接，你们好好吃……噢，小胡。”

“欢迎入职。”

陈小狗叹了口气。阿胡又夹起一个鸡爪，想起等会要扫的三层楼道，积极工作的心态又强烈了几分。

3.

阿胡觉得大家都是好人。

仙家山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不同寻常，连保洁人员都要求身体素质，他在这里任职一周，白天拖地晚上被柱子揪着到训练场单方面挨打，没有时间的话还会拜托别的同事代劳，一周下来偶尔竟然也能还上一两招，总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了。

“喂，小朋友，还能站起来吗？实在不行就回家吧。”

小个子的年轻人蹲在一旁托着下巴看他，十分友好地对他笑了笑，露出两颗门牙。

阿胡双目无神，脑海中恍惚出现家乡的长辈们对于小辈最直接有效的教诲：不好好努力，将来是要留在九仙岭的。

他摇摇晃晃挣扎起身，摆摆手打算结束今天的加练：“不了，二楼的走廊今天还没拖完，我得先去擦地了。”

灰挠了挠头，跳起来跟一旁的陈小狗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后勤现在这么苦的吗？挨完打还得打扫走廊啊。”

他如幽灵般拖着拖把走向走廊，途经一个办公室时，忽然听见像是在争吵的熟悉声音。

“是跟我师妹对接的单子，你还不……”

“……你在白莲……还不够？”

“不行。”

这是什么情况？职场霸凌？同事当面抢功？

他忽然意识到大城市职场不易的一面，仙家山这种单位性质层面就更严重，竟然上升到同事之间公然动手的状态。

“……你别……”

阿胡听到这再也忍不了，扔下拖把狠狠一推，但不知道是不是柱子这几天的训练初步有了成果，“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竟然塌了一边，上部的铰链断裂，只剩下部可怜兮兮地连着门框打晃。

宋百生惊愕地看向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长发男人，半揽着他的手一掌遮去大半腰身，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动作，但在阿胡眼里看来，面前的人狰狞得看起来一拳能打死三个自己，每个动作都无不预示着这位纤弱清秀的同事将要遭受的暴力。

还未等他怒斥出口，宋百生先温声问道：“小胡啊，有什么急事吗？”

说罢扫了眼挂在半空中晃悠的门，“再急也不用拆我的门吧。”

阿胡登时没了话，顶着那个男人快要杀人的阴沉目光冒了一后背冷汗，尴尬地干笑几声，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您是缺人手吗？我可以给您打下手。”

宋百生顿了顿，欣然同意：“好啊，麻烦你了。”

阿胡倒有些意外，但一想到派给弱不禁风的同事的可能也不是什么有危险的任务，他松了口气扯起笑脸，一抬眼却又看见刚刚还一副想杀了他的眼神的男人，分外轻柔地为宋百生裹好围巾，牵起他的手走向另一扇门。

临走前扔下两个语气冰冷的字：“修门。”

……哈？

4.

宋百生所交代的任务果然没什么难度，只是陪在他身边完成护送设备就好了，他语调轻松地不知给谁发语音：“不出意外的话……”

还是出意外了。

面对前方突然出现的一队人阿胡慌了一瞬，随即把宋百生往身后一护，与他们对接的人格外信任他们，只有寥寥几人确认订单，而他们也只带了两个人来，谁也没想到偏偏在刚出对接范围就发生了变故。

宋百生叹了口气，定位手机后揣进口袋里。他今天穿得很好看，戴银丝边眼镜，灰蓝色大衣掩着高领羊毛衣，若走出这条巷子，阿胡肯定会认为他要去一个茶馆，听一场戏。

“如你所想，我实在不太会打架。”宋百生一脸抱歉，压低了声音，“身手灵活吧？你翻上那片红瓦的屋顶，绕过去就能找到刚才的人。”

“不行先生，您——”

他话音未落，那队人便忽然有了动作，明晃晃的真刀实枪袭来，他却刹那间忘了该如何应对。

宋百生闪身架住当先一人的短刀，下一刻他的眼镜就狠狠插在对方的眼睛里，撕心裂肺的痛呼里，他甚至为了保护未成年青少年的心灵，分神伸手挡住了溅出的血。

再怎么向往和崇拜传说中黑狐老大的生活，他也只是个刚刚十六岁，除了切菜没用过真刀的孩子。阿胡咬着牙夺过倒地那人的武器想往上冲，坏结果大不了是被乱刀砍死，最坏的结果是下辈子还投胎到九仙岭并且姓胡。但一道人影略过他直直冲向人群，如同虎入羊群，几乎立刻就控制住了场面，是他当日在办公室见过的男人。

赤龙掐住一人的脖子，手背青筋暴起，“喀嚓”一声清脆的裂声，他敢断定这个人的颈骨已经断了。

陈小狗从后面包围，棺钉索断人咽喉，他捆上刺瞎双眼的人当活口，看着抵住墙角说不出话的少年，颇有点心虚道：“百生哥，您说您领个孩子见血，怪刺激人的。”

宋百生茫然地眨眨眼：“……啊，他不是你拨过来给审讯人员的吗？”

5.

阿胡说我真傻，真的。

陈小狗心情复杂，看着整个晚饭时间都心不在焉，夹了一筷子鱼眼睛之后抱着垃圾桶吐的少年，不知作何安慰。

“如果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的吧，虽然也想不出来可以好到哪去了。”阿胡蔫吧回答。

“好消息是，黑狐老大同意你留在仙家山了。”

“？？？！！！！！”

半天之内经历大悲大喜，他的心态竟然已经趋于冷静，仙家山的惊喜如同开阴间盲盒一样刺激，好消息或许有，但坏消息往往会更坏。

陈小狗于心不忍。

“胡啊，你还记得你入职的第一天，我问你的那个问题吗？”

阿胡心脏跳得一声擂过一声，“什、什么问题？”

“鸡爪子为什么有五个指儿。”

好的，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也不会想吃鸡爪了。

6.

宋百生慢慢捻动着铁链，木架上的人叫血糊得看不清面目，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走投无路下最好的方式是藏着，千万不要急。看来这一点，他们也没有教给你。”他随意翻了翻从这人身上拿下来的设备，龙家的通讯器在启动感应销毁之前就被赤龙摸出来了，龙家不会要他了，他活不成了。

但是做个顺水人情，送给白莲组织的那个热衷于研究人体的女医生做实验倒是可以，胡三姑正愁节日送她什么礼物好呢。

门开了。想也不可能是那两个小子，宋百生头也没回，一抬手就接过身后赤龙递来的针剂。

药剂一点点推进血管，那人开始含糊着低骂，“你、疯……”

“你们家少爷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