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卡

“嗡～嗡～”我被手机震动声吵醒，我下意识地摁了两下关机键，谁家好人周六早上给人打电话啊真是。

“嗡～翁～”手机震动声再次响起，我很不耐烦地接起电话📞：

我“喂，哪位？”

嗓子沙哑的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快递小哥“您好，祯祯...祯无语女士对么，我是顺通快递，您有一份包裹到达快递站了，请及时来取，祝您生活愉快。”

快递小哥洪亮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有活力了么，周六早上上班也充满激情。

我“好的，谢谢。”

我礼貌地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啊～原来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我习惯性地起床洗漱，穿鞋准备出门，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我去，怎么这么憔悴，还是戴个口罩和帽子吧。走到小区门口的快递站，我习惯性地报出取件码，说了一句“谢谢”后又按原路返回。

进家门后，我再次习惯性地拿来剪刀，拆开快递，看到里面的东西，我顿住了……是梁祯元26岁的生日应援周边。手幅上的梁祯元依旧面带熟悉的微笑，我看着他上扬的眼尾，思绪倒流回三年前……

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9月15日，父亲的七周年忌日。我去参加了一场很重要的求职面试，二面竞争激烈，我感觉自己被录用的希望非常渺茫，因此在坐地铁回学校的路上，我的心情一直很沮丧。

父亲去世后，我便和母亲搬去了居住在海边小镇的外婆家，从那时起，不在家里谈论父亲变成了我和母亲仅剩的默契，连父亲的忌日我们也是心照不宣的从未提起过。母亲无疑是爱我的，可她也很爱她的丈夫。父亲离世后，母亲的灵魂好像缺了底色一般，至少两三年的时光里，是没有色彩的。直到我上了大学，母亲靠着拍摄海边小城的人文景观又重新回到了职场。而我和她的关系，也渐渐疏远了。我们都是习惯回避的人，而这家里唯一主动的人，也早已不在了。

南桉市的9月总是闷热而潮湿，地铁站就像被抽干氧气的密封罐，让我几近窒息，陌生而麻木的人群如鬼魅般擦肩而过，我迫切地寻找出口想要逃离。这时，一阵清脆温润的声音穿过熙攘的地铁通道，来到我的耳畔。

“大家好，我是梁祯元。”

我抬起头，地铁站的粉丝应援屏映入眼中，上面出现的是梁祯元的脸。

我想我一定是在那一瞬间就爱上他了，否则那天我怎么会在出地铁站的时候才看见早已停泊多时的晴空？

回过神，我望向窗外瓦蓝瓦蓝的天空。

我“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我喃喃自语道。

我“祯元一定会喜欢的吧。”

我放下快递盒，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拍照，准备发到vvs和微博上和他分享。可是当我打开手机时，才蓦地想起这些软件昨晚已被我卸载，以及梁祯元已经不在的这个事实。

我又一次习惯性地回避了所爱之人的死亡，我怎么还是这样，不敢面对自己的创伤。

落日余晖洒进房间，我就这样静静地在窗边坐了许久。终于，我鼓起勇气重新下载了微博。虽然我没法改变梁祯元的死亡，但至少，在我们曾经互动的微博留言底下，我想和他好好道个别。

尽管我做好了面对一切不堪言论的准备，但当我再次看到微博上那些关于梁祯元的词条时，我还是会心疼。

明明梁祯元本人还未对自己高中是否参与校园霸凌并致同学死亡一事做出回应，可大众好像都默认了他现在的死是畏罪自杀，是赎罪。虽然已经有一些他曾经的高中同学站出来帮忙澄清，但这些声明早已被淹没在打着正义之士幌子的键盘侠们的辱骂和诽谤中。比起所谓的澄清和真相，人们更急切地想要看到一个受万人追捧的优质偶像跌落神坛。

热门微博#“你们难道不知道么，梁祯元的妈妈在生他时就难产死了，他生来就是灾星，刚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热门微博#“我听同学说，梁祯元的爸爸是某台电视节目的制作人，当年他是靠做票才C位出道的，妥妥做票咖一枚🤮。”

热门微博#“梁祯元真听粉丝话啊，粉丝脱粉回踩让他去死，他还真就乖乖去死了😁。”

热门微博#“梁祯元凭一己之力验证了以下这句话：雪崩的时候所有雪花都是无辜的😌。”

热门微博#“我说，梁祯元的粉丝能不能别再说我们路人网暴他了，还什么抑郁症，说艺人得抑郁症不是娱乐圈的正常操作么，别什么事情都拿抑郁症挡枪，真正的抑郁症患者才是无辜的！更何况他的遗书都不敢公布，笑死了😅。”

热门微博#“救命，现在还在帮梁祯元说话的人是小脑没发育完全么！拜托🙏人家都以死谢罪了哎！”

热门微博#“还在发澄清声明的粉丝这边指路被霸凌去世的那位同学的哥哥的采访视频，人家都公布自己弟弟的遗书了，证据确凿好吧！”

热门微博#“天呐😱，居然还有人没脱粉，真是林子大了什么脑残鸟都有。”

热门微博#“每点一个赞，我就去骂醒一个粉丝😜。”

....………

“正义使者们”一个个嘴里瓜子饱满，谣言在口舌上颠簸，嘎嘣一声，不知不觉中嚼烂了梁祯元本该光辉灿烂的26岁人生。

我翻着这些恶毒的帖子，只觉得眼睛酸涩。当我再次刷到“#梁祯元抑郁症#”的这篇微博时，采访视频里的背景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不是我以前实习过的心理咨询机构么。

由于这是一家私人咨询机构，接待的来访都是有点名气或权位高的人，私密性较强，且心理咨询师都是些资历老道之人，因此在行业中非常有名但却很难预约。而我的研究生导师恰巧是机构创始人之一，经他推荐，我才获得了去这家机构实习的资格。不出意外的话，当年实习时很照顾我的同门师哥应该还在这家机构工作。

我

很快，我的微信收到了他拨来的电话📞

12级崔秀彬“师妹，好久没联系了，有啥事儿找我？”

我“师哥，我想问一下，梁祯元…是在你们机构做的心理咨询么？”

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下：

12级崔秀彬“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不良媒体真烦人。”

我感觉对方说话的语气明显冷淡了许多，赶忙道：

我“啊不是不是，今天我看了你们简短的采访视频，人脸和声音还是经过马赛克和变调处理的，但是角落里的那颗发财树，上面的挂件‘招财进宝’四个字，我们之前值班摸鱼的时候还研究过，上面缺了一角，你忘啦？”

师哥听完我的解释后语气柔和了许多：

12级崔秀彬“抱歉，我最近有些过度敏感了。其实……梁祯元的心理咨询师，是我。”

我“所以……”

我带着些许哭腔问：

我“梁祯元他……是真的……患有抑郁症么？”

12级崔秀彬“嗯，媒体报道的是真的。”

我“所以……上周他也来找你咨询了么？当时他遭遇了那么重大的生活事件，你作为咨询师没有评估他的自杀风险么？”

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我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过激了，甚至带了些责备的口吻。

我“对不起师哥，我也有些冲动了……其实，我是梁祯元的粉丝。”

师哥沉默了一阵，说：

12级崔秀彬“我当时评估过了，也确定了他身边有支撑他活下去的社会资源，一直到上上周，他的状态已经很稳定了，而且他也有在坚持服药的。梁祯元他......是我很喜欢的来访，他很真诚，你知道的，有些来访总是会对咨询师撒谎。至少，在我和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表现出的样子和荧幕上的他，是个并不矛盾的完整体，我是相信他不会做出霸凌这种行为的。而且，上周他的自杀风险评估等级是很低的，出于保密原则，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12级崔秀彬“但……”

师哥再次沉默了，我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哽咽的声音。

12级崔秀彬“我们都知道，咨询室之外的场景，作为咨询师是无法控制的。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再和他多说一些话，他是不是就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或许……我并不适合做一名心理咨询师……”

我再一次后悔我几分钟前说的话，身为同行，我怎么会不理解自己的来访自杀了对咨询师而言是多么大的打击呢？师哥的难过一定不比我少。

出于职业道德，我并没有继续追问。简短的安慰了师哥后，我挂断了电话。

12级崔秀彬

看着学长给我发的微信，眼泪顿时氤氲而起。梁祯元，你看，只要对你有些许了解，就会知道你是一个多么好的人，“霸凌”这种词汇，明明和你完全不沾边。

我再一次翻看#梁祯元高中参与校园霸凌致一人死亡#的微博原文，上面简短地叙述了被霸凌者的死亡经过。据被霸凌者的哥哥透露，自己和梁祯元是高中同学，关系当时还算不错。比自己低一年级的弟弟在跳楼前一天晚上，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梁祯元的。

原文是：“梁祯元，这下你满意了吧。”

因为这条短信，梁祯元在当时也接受了警察询问。但后来经过调查，并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梁祯元曾实施过对死者的霸凌行为，因此警方认定梁祯元并不需要对此事件承担刑事责任。

但是去年年底，死者哥哥在搬家时发现了弟弟藏在床底下的日记本，全篇控诉着以梁祯元为首的学生群体对自己实施的各种言语暴力及孤立行为。之后死者哥哥联系了死者曾经的同学，绝大部分的人都说死者以前在他们面前曾经提起过梁祯元好像对他抱有敌意。所以，死者哥哥才向多方媒体爆料此事，要求梁祯元本人对此给出回应并恳请警方重新启动调查。

我看着这篇新闻报道，总觉得字里行间有种不协调的怪异感。我尝试联系高中时期的同学，获得一些我想要的关键线索。但由于高二那年我转学转的匆忙，列表里的联系人早已所剩无几，仅剩的几个好友头像也都灰了好几年，于是我试图从高中时期的旧物中寻找可能用得上的信息。

“啪嗒。”

一张卡片掉落在了地上，“成英中学” 四个大字映入眼框，这是我高二转学前所在的学校，同样也是梁祯元高二转学后所就读的学校。

三年前在地铁站的应援屏上看见梁祯元并对他心动后，回到家我便开始疯狂地搜索有关他的信息。

小度百科“梁祯元（英文名：YUNGWON），1998年2月9日出生于符国南桉市，符国流行乐男歌手。2019年6月，以选手身份参加选秀节目《I-LAND》并以总票数第一顺利出道，成为限定男团I-LAND的队长。2021年7月，组合解散。同年9月，发行第一张单曲《Back in Time》。

小度百科早年经历：小时候和奶奶居住在南桉市的海边小城，高二时转学至南桉市成英中学高中部，因其出众的长相曾在校园里引起轰动。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恩静大学，大二时成为学校跆拳道社的社长，以一小段比赛视频在校园网上引发热议。”

什么？成英中学？当年我读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学校还有这号人物？我又去贴吧和超话上搜索了他具体的转学日期：2014.9.15。

怎么会……和我父亲出事是同一天？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梁祯元的眼睛，上挑的眼尾，琥珀色的瞳仁，温柔的眼神就像飞鸟轻掠过湖面，惹的人心中泛起涟漪。这样的眼睛，我分明在哪儿见过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梁祯元的视频，他的眉眼和声音与我脑海中模糊的轮廓开始逐渐重叠起来……

原来，在高中教学楼通往校门口的那条必经之路上，我曾见过他，而我在地铁站里感受到的一见钟情或许只是一场时隔多年的，迟到的爱恋。

于是，从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开始，没有和梁祯元成为高中同学便成了我人生中的又一大遗憾。

…………

我蹲下拾起掉在地上的学生卡，我想，如果回忆可以带我穿越时空的话，那么我现在应该可以感受的到，梁祯元的指尖在我学生卡上留下的温度。

就在我起身的刹那，一阵眩晕感袭来，或许是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吧。我走到床上躺下，脑海中还盘算着明天该如何联系到成英的同学，可是很快，困意便占据了上风。

…………

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我回到了父亲出事那天，而这天，也代表着我和梁祯元的初见。

…………

梁祯元“林同学，你的学生卡掉了！”

梁祯元“林知谣同学，请等一下，你的学生卡！”

............

谁在喊我的名字？

等一下，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怎么在拼命奔跑？

“停一下！停一下！”在我无声的呐喊中，我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给自己的身体发布了停下脚步的信号。

而就在我身体静止的瞬间，眼前原本像早年的黑白电影里一帧一帧播放的画面却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汽车鸣笛声，鸟叫声，以及教学楼里的朗读声全部涌入我的耳朵，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在耳朵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微风摆弄着道路两旁的枝叶，朝我送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正当我像刚出生的婴儿，对身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时，肩膀上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梁祯元“林知谣同学？”

这是我刚才听到的声音，为什么，这么耳熟？我疑惑地回头，却撞上了一双早已刻在我心底的眼睛。

他长睫毛的眼睛只眨了一下，却恍若蝴蝶般扑闪着翅膀，越过山川和丘陵，为我眼底的世界带来了色彩。

............

梁祯元“林知谣同学，你还好么……”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我的泪水早已氤氲了眼眶，我伸手紧紧抱住他，哭着说：

我“不好……梁祯元……我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