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干炒牛河,张言坐了一会儿,便看到周月朱走进了饭店,身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不高,穿着一套灰色西装,左手拿着一个大哥大,右手下夹着一个公文包,头发已经花白,看起来是五十多岁的样子。
“周小姐,周小姐……不要那么急嘛,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我现在有事,你想谈可以过两天再谈。”
“还过两天?!侬不是不知道再过两天就春节了!春节要放假……大家都放假,过完春节就是明年了,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耽搁就耽搁,时间多的是。”
“哎呀,周小姐,不能那么说!事情尽快做好,我这边就不着急了嘛。当时是周总亲自来和我说,要把我们厂的泉山牌服装打造成上海名牌,这中间很多麻烦事嘞……要检查这个,要检查那个,到明年又得拖几个月。”
“谁说的你找谁去。”
“哈,周小姐,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整个黄河路,谁不知道,侬和赵总就是一起的?”
“现在不是了。”
认识的一些人纷纷热情地和周明珠打招呼。
周月朱一边走,一边回应,就要走上二楼的包厢。
那个头发花白,口音很重的男人连忙跟上:“那这样,赵总也在上面,我就和周小姐你一起上去敬一杯酒,顺便把事情谈好。”
周月朱被缠得有些烦躁,脚步一顿,大声道:“我上去说两句话就走,不会停留太久,你要是上去,那就没得谈,真的想谈的话,你就在楼下等我一会儿,我那张就下来。”
“好好好,那我先和周小姐谈几句,再去向赵总敬酒。”把头发花白的男人猥琐笑道。
汪明珠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上了二楼,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礼品盒。
头发花白的男人目视着周月朱上楼,和几个经过的人打了声招呼,感觉脚有些累。
他的目光在热烘烘的一楼扫了一眼,最后停在一个只有一个年轻人坐着的角落的餐桌上。
虽说周月朱说自己马上就会下来,但是一见赵总,谁也不知道他他们会聊多久。
向上看了看,跑了一天的男人干脆走向那边空着的位置,准备先休息片刻再说。
“这位阿哥,我可以在这坐么?”男人笑着问道。
“当然,这儿没人。”那年轻人,也就是吃着干炒牛河的张言了,笑眯眯地移动了一下自己身下的椅子,给男人腾出位置。
这人应该是某地的小厂老板,想要和周月朱谈生意,看起来周月朱似乎对这生意不大感兴趣。
张言记得,自己在家里好像偶尔听老爸张希承说起过什么上海名牌的问题,不过他没有在意。
那人在椅子上坐下,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假笑,热情地对张言做了自我介绍:“鄙人姓胡,名叫立德,做点服装生意,阿哥贵姓?”
“巧了!”张言的脸上出现“惊讶”的情绪,“我姓张,家里也是做服装生意的,和胡总一样。”
“哈哈哈,那可真是缘分一场!”胡立德总连忙和张言握了握手。
张言吃了口干炒河粉,对胡立德说道:“我给胡总一个建议。”
胡总神情一怔,马上热情道:“哦?鄙人洗耳恭听,阿哥要给鄙人什么建议?”
“别那么紧张,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张言擦了擦嘴,笑道,“看胡总和周小姐好像有事要谈,那胡总最好不要总提赵总的名字,胡总没有发现吗?你越提赵总,周小姐的心情就越是不好。”
一听完这话,胡立德又笑了起来:“赵总和周小姐这一对搭档,在黄河路上谁不知道?”
“就算闹了点小矛盾,那也是小事的嘛,我看,只要周小姐上去和赵总谈一谈,下来就开心了。”
张言笑道:“胡总和我打一个赌吗?”
“赌什么?”胡立德来了兴致。
“我赌周小姐下来的时候不会开心。”张言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干炒牛河,“要是我赢了,胡总就帮我把这顿饭钱给付了。”
付一顿干炒牛河的钱是小意思,但是张言话中透露的意思让胡立德十分感兴趣。
他试探着问道:“阿哥怎么知道周小姐下来时不高兴呢?”
张言随口说道:“胡总没看见周小姐上去的时候带着一个小礼品盒吗?那是送给女性的东西,我猜,应该是周小姐要把宝总送给她的东西还给赵总。”
胡立德自己刚才也看见汪明珠拿着一个东西,但是没向这方面想。
但是现在听张言那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一回事!
他眯着眼认真地打量了张言几眼,又笑了起来:“好,要是侬说对了,我就请侬吃饭,不是这顿,改天请侬去包厢吃一顿。”
张言笑着摇头:“那胡总可要破费了。”
又聊了两句,听着周围那些谈论认购证的声音越来越大,胡立德惋惜道:“我来的时机不对,要是早上一点,那怎么说都要买上一点这个股票认购证。”
“这东西我看着都眼馋,一买一卖就是翻倍的利润,比我们做针纺的不知道要强多少。”
“我们这些人,一年忙到头,就赚个辛苦钱,劳心劳力的,我这头发都白了。”
张言深表赞同:“确实是赚个辛苦钱,我爸整天到处应酬,一年到头也没见赚到多少钱,还总是愁眉苦脸的。”
有人共情自己的辛苦,让胡立德很是开心:“做针织就是这样的……”
把公文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他随口问道:哦,对了,侬买了那个股票认购证了吧?”
“买了一点点。”
“买了就好,买了就好,等着赚大钱,我听说,那个东西还要涨价。”
“我本钱少,赚不到多少钱。”
“能赚就是一件开心的事,侬看,那么多人都在讨论那个东西,侬要是也有,就可以一起去讨论……我都想高价去收购几张。”
张言给了胡立德一个衷心的建议:“现在入场也不迟,股票认购证肯定会涨到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要是胡立德能真的在现在入场,那肯定比经营针织厂赚的钱要多得多。
但张言也知道,胡立德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坐了几分钟,也没见到周月朱从二楼的包厢中下来,张言心中有点担忧。
难道事情和他猜的有些不同。
没有和胡立德说什么,他起身直接向通往包厢的楼梯走去。
“先生,包厢已经满了,请问您有预约吗?”一个服务员在楼梯上拦住了张言。
张言笑道:“我有点急事要去找刚才上去的周小姐。”
……
“周小姐,这礼物既然已经送给了你,你现在却要把它还给我,这让我的脸往哪放?”
包厢内,赵总站在门边,挡住了想要出门的周月朱。
他把手中的礼品盒递到周月朱眼前:“周小姐,那么多人都看着……”
周月朱冷着脸道:“你想送谁就送谁,这东西反正我不要,那么多人看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坐在包厢内看热闹的有十来个人,这时纷纷起哄道:“周小姐,赵总可从来不会随意送别人礼物,你就收下吧,不管有什么矛盾,这就当是道歉了。”
随即有人附和道:“周小姐,谁不知道你和赵总是一伙的,别坏了和气嘛。”
“是啊是啊,周小姐赶紧把礼物收下,我们一起来喝一杯。”
隐约间,周月朱还听到有人说什么“床头打架床尾和”,她心情更为恶劣。
和赵总做了不少生意,这些人就相当然地把她和赵总捆绑在了一起,认为两人的关系很亲密,甚至隐隐地有把她看做赵总的附属物的意思。
这些人可能忘了,赵总虽然给她提供了不少帮助,才让她走到了今天,但是她给赵总的反馈也不少。
要是没有她的话,赵总的外贸事业能那么顺利的走到今天?
可是到了最后,她在别人眼中,竟然成了一只金丝雀。
以前她不会重视这个,但是现在她却感到了侮辱。
张言的话又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就像你的师父,她坚强独立,专注在自己的事业上,依靠自己的奋斗成为了你们公司所有人都尊敬的一朵金花……
她王科长就是王科长,别人说起她,不会提她是某某的夫人,也不会说某某是她的靠山……
也许你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是成为你师父那样的独立的人,还是成为某人的妻子……
你的梦想应该是前者,但是在遇到某些人之后,也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做出不理智的抉择……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张言说得很对。
她必须要成为一个独立的有自己事业的人,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我已经和你说过,身处外事单位,我们不能收礼,所以你自己拿回去最好。”一把推开赵总,周月朱伸手拉向门的把手。
赵总又挡住了周月朱的身前,叹息一声想要说点什么。
忽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然后门便被拉开了。
笑眯眯的张言出现在了门前。
“月朱,我们该回家了。”他说。
包厢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张言。
许多人还有点疑惑,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人是什么人。
但是一看清张言的脸,赵总心下的怒火又腾的一下冒了出来。
“是你!”
他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今天那个让他功败垂成,最终没买到足够认购证的可恶家伙吗?
想起认购证现在的价钱,赵总更怒。
要是没有这混蛋,他现在肯定已经赚了几百万!
张言看了眼赵总,笑着打了一声招呼:“这位就是赵总吧?月朱你和我说过好几次,但是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果然是……名不虚传。”
“下次见,我会很高兴地和赵总喝几杯,但是今天太晚了,月朱该回家了,要不然她家里要着急了。”
他拉着发怔的周月朱就向外走去。
“等等!”
反应过来的赵总突然一把抓住张言的手腕:“你和周小姐是什么关系?”
他看着张言抓着周月朱的手,脸色有点不好看。
“什么关系?”张言回头看向赵总,“月朱没有告诉你吗?哦,可能是月朱太忙了,我们又没确认关系多久,所以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赵总心中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张言摇了摇头:“我可没有胡说八道,月朱早就亲口答应了作我女朋友。”
“女朋友……”赵总连忙看向周月朱的脸,“周小姐,他……是在胡说八道对吗?你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男朋友了?肯定不对……”
“月朱,告诉他。”张言拉着周月朱手腕的手向下,抓住了周月朱的手掌。
不只他们两人,包厢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到了周月朱的脸上。
在沉重的气氛下,周月朱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主动抓住了张言的手。
“张言说得没错,他是我的男朋友。”
说了那么一句,她抬头看向赵总,对赵总说道:“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没有必要把什么事情都告诉你,其实我和张言在很小时候就认识了,我对他的人品非常了解,认为他很适合做男朋友,所以我就答应了他。”
赵总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目光扫视了一眼包厢内的众人,周月朱警告道:“诸位,我周月朱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事业,以后请对我保持一些尊重,谢谢。”
“月朱,我们该走了。”张言又看了一眼赵总,便拉着周月朱走出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