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缘终于等到翌月遥睡下了。
他侧耳旁听，听到身边人均匀沉稳的呼吸声，才敢轻轻转身，看到翌月遥此刻已经侧躺在杂草堆里睡熟了，李正缘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这一路上难得遇上翌月遥休息的时刻，看这熟睡不设防的模样，想来这一个月自己劳心劳力的付出还算是有收获，这个道坤终于肯放下戒心了，能在自己身旁睡觉，还睡的那么沉，连自己胆大包天抽走她放在一旁的拂尘她都没有醒来。
“真是天赐良机。”李正缘赶紧从怀中拿出一个简陋的布袋，虽然样式简陋，上面却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他先咬破手指，按照袋子上的符文用血在翌月遥周身画了个巨大的阵法，接着弯下腰将袋子放在地上，只见他一边呢喃着一边打开了袋子，
“武妹妹，快些出来吧！”
霎时间一股浓重的血气冲出，随即那袋子的口从里看去竟变得像是有无底深渊一般。
李正缘见人迟迟不出来，有些焦急，只能努力压着声音往布袋里面叫唤，“武妹妹，快些出来！难得有这样得好时机，错过了我们可就都等不下去了！”
“正缘哥哥，我、我实在是不想再害人了……”袋中传来一柔弱女子的抽泣声，李正缘一听立马着急了，连声音都忘了压低，有些粗暴地低吼道：“快出来！再不吃人肉你就会彻底变成魔物了！武妹妹，吃了这个道姑你就再也不用受这食人的痛苦了！听话！这个道姑已经被阵法困住了，你再不出来吃，等阵法失效了，你我就彻底没机会了啊！”
李正缘声声悲痛，终于从袋子里伸出了一只崎岖嶙峋的手臂，足足有一米长，上面布满了黑色的鳞片。
李正缘看到武霖终于肯出来了，立马开心地将袋子口朝着翌月遥的方向摆。
口袋里渐渐地伸出了腿，手，脸，最终站到了翌月遥的身前。
那已经不能被称为“人”了。
手臂上布满黑色的鳞片，腿上却又长着杂乱无章的黑白羽毛，上半身扭曲坑洼，下半身却青筋暴起粗壮异常，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扭曲的不协调的怪异和恐怖，就像是鱼精和鸟怪被人胡乱组合在了一起，唯有半张埋在鳞片里的脸还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女子是何模样。
李正缘终于放心地坐到了地上，此时的他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冰冷，但心里却异常的兴奋激动。
太好了，这种人不人魔不魔的日子他终于能结束了，他和武妹妹终于能够摆脱身体里的这些妖魔了！
李正缘想着，脑中却莫名浮现起了翌月遥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对不起了，道姑。”
半年前
“恭喜掌柜，娘子有喜了！”
大夫向李正缘贺喜道，李正缘听后激动地抱起身旁的妻子，也顾不得外人在场，朗声大笑，“武妹妹！我们就要当爹娘了！”
怀中的女子娇小羞涩，娇嗔地打了他几下：“大夫还在呢，多大的人了——”
“无妨，今日我高兴！哈哈哈哈……”
“娘子，别伤心了身子要紧……”李正缘端着粥碗坐在武霖的床边，一脸疼惜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清瘦背影，侍女说大娘子因为雨天路滑摔了一跤，本来就身子娇弱，这一滑孩子就没了，伤心的已经半月吃不下睡不好，而李正缘恰逢这段时间在外地做生意，听到家中娘子遭此横难，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此刻刚下马，顾不上休息便急匆匆来看了。
“正缘大哥……大夫说，我以后不会再有孩子了……”武霖背对着李正缘，声音凄婉。
“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中午就出去了，不让人跟着。“
“不让你们跟着就不跟了吗？夫人她刚刚小产，哪里能够乱跑！都给我出去找！找不到，你们就统统给我滚出去！“
众人找了一个晚上仍然一无所获，李正缘举着火把，身边跟着小厮，在山上不停地喊着武霖的名字。
“老爷……听说这山上有妖怪，夫人……夫人应该不会来这，我们……“
“要走你自己走！”李正缘对着小厮劈头盖脸一顿骂，小厮颤巍巍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给李正缘行了个大礼，哆哆嗦嗦又麻利地下了山。
等李正缘好不容易找到了武霖，她身上衣装破烂，发髻散乱，一身灰尘泥土，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李正缘二话不说背起人就要走，却发现有什么冰凉粘腻的东西贴在自己背上。
他将武霖放到树旁，借着火光，他亲眼看见武霖身上冒出来的乌黑鳞片和斑驳血迹，他举着火把再一转身，却看见地上正是方才那小厮的脑袋！若不是那双死前惊恐瞪大的眼珠子还有腰间的府牌，李正缘根本认不出来！
他心下一惊，转头回身，却见这时面前的武霖悠悠转醒，
“夫……君？”
“要想救你娘子的命，除了天灵地宝四器物之一的‘珍华铃’，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修道之人的灵肉。”
“修道之人的灵肉……尸体可以吗？”
“不可，必须是精纯极致且仙气充盈的灵肉，死尸与你娘子吃的那些人肉无异，反而会加重她的嗜血之症。”
“那、那我该如何得到啊？！求您指点！”
“莫慌，我早说过，你将你的身体借我一用后我自会帮你，眼下你只需学会这个阵法。”
“人，我已经帮你找好了，普天之下，再也没比她更合适的了。”
一切的相遇都是设计，一切的付出都是索取，李正缘此刻神情恍惚，他一向不敢看武妹妹吃人的场景，但这一次，却格外的害怕，以至于自己的神识都在模糊颤抖。
“啊！——“旁边突然传来武霖的尖叫，声音尖锐怪异，是妖非人。
“武妹妹！“李正缘立刻起身跑去，只见武霖此刻被一剑捅穿倒在地上，腹部俨然一个流血不止的窟窿。
白光闪现，剑影翻飞，只见方才还在被武霖啃食的翌月遥此刻正剑指二人。
“方才进庙之前，我曾问过你是否要在此停留，若你当时回答不是，兴许你还另有选择。“
“我们早已别无选择了！“李正缘流着泪，抱着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的武霖朝着翌月遥失声吼道：“我们只是想活下去！有什么错？我们是无辜的！”
“那些被你们吃了的人何其无辜。”
“天地间生死由命，既然已是魔物，恪守本分好好活着便罢了，骗人食人，违背天道，人非人，道非道，魔非魔！“
“凡人命运难自持，天地间仙魔当道，难道我们就甘为鱼肉任你们这些人刀俎吗？你们既然修得大能，为什么不能救救我们？”
“纵然天地命运如此，你们不也成为了杀害他人的刀，若是天下人人都像你们说的这般才能救，那我们修道的意义何在？除魔的意义何在？”
“啖人血肉，从来就不是什么救命之法！”
翌月遥凌月剑出，剑阵势起，一剑犹如万剑齐开，成千上百的凌月剑影从上至下包围着李武二人，宛如天降铁牢，层层而立，刹那间紫光爆发，刺目炸裂，整个破庙都被强光都炸成了一片白。
“仙姑！求你杀我，不要杀她！是我害的人！是我骗得人来让她吃，是我执意要她活下去的！“
“正缘大哥！仙姑，是我！我才是那个妖魔！你杀了我吧，放过正缘大哥，他只是个凡人！”
武霖此刻泪眼朦胧，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当时伤心欲绝出门散心，被一个神秘女子蛊惑可以让她再次生育她才跟着她离去，以路上那女子跟她讲话她都迷迷糊糊的，想走也不能走，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而等她再次清醒，所有的一切变了
“我是妖魔！杀了我吧正缘大哥！我怕我有一天真的会忍不住！我不想杀人！”
“我绝对不会让你死！从小我一无所有被所有人看不起，是你始终不离不弃陪着我！我不管你是妖是魔还是人，我都不要你死，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我们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漫天剑阵中李正缘捧起武霖那张不人不鬼的脸，神情温柔，眼里全然都是悲凉的爱意，没有一丝惧怕和嫌恶。
最后一刻，万千剑影纷呈而来刺入两人身体之时，李正缘整个人依然将变得巨大无比妖魔样子的武霖护在身下。
“成亲那日我就说过，从此以后我会永远保护你，”
“再不让你难过，受伤，”
“我还算做到了吧……”
绚烂炸裂的紫光剑影之中，二人身形渐散，没有血光喷溅，也没有尸肉横飞，数千道剑影穿身而过，最终只留下了尘土飞扬的痕迹。
翌月遥收回了凌月剑，将其化为一把柄白的拂尘握在手中。
一切都好像并未发生过一般，看着面前仍然噼啪燃烧作响的火堆，翌月遥捡起地上的两枚同心锁。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将剑阵中的所有东西消去。
华光剑阵，是师父教她的，也是师父取的名字。师父说在这个剑阵里，只能存在最极致明亮的东西，因为他布阵的时候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
而这两枚同心锁，也许对布阵的翌月遥来说，也是她心里觉得极致明亮的东西。
“为什么宁愿背负这样的罪孽，也不愿意让对方死去，哪怕一起变成妖魔，”
“人的‘情’到底是怎样的？”
火堆熄灭，人去庙空，残破的神像在黑夜中显得如此悲悯寂寥，庙外哪有什么雨，就连土地都未曾湿润半点。
残月悬天，树影纷飞，一个身影踏着破碎的月光进庙。
来人环视了一眼周围，接着迅速地朝着之前李正缘搭建火堆的残灰处飞身一抓。
“找到你了。”
“竟然躲在了李正缘的身体里，还好她没发现。”
“你只是一缕残魂，就不要乱跑了。”
“你想见她，不用着急，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真正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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