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飞翼 9剖白

邓放刚落地就开始奔波。不仅要让路遥干干净净出来，还要让那个男教授明明白白进去，邓放在路上就暗下决心。

饶是他行动得干脆利落，一方关系网走动和证据收集下来，他还是错过了接路遥出来。等他到警局的时候，路遥领着一个软软糯糯的小白团子站在大门口，旁边舒琅提这个儿童书包，手舞足蹈地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走近了才隐约听到是在抱怨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有过难带，狗都嫌。他隐隐觉得舒琅接下来的话得给他堵回去，紧走几步上前，然而还是没来得及。

“你怎么不叫家里人来？出这么大事，他们都不关心的吗？”

唉，这个呆子，邓放感慨。舒琅真是从不令人失望。

路遥客气道谢的礼貌表情松动，眼角笑意还在，但周身气压已经开始下降。她瞥眼看到邓放，打算不继续这个话题。

牵着白团子的手动了动，领着孩子看向邓放，跟他说：“奥利，叫大大。”

“大大是Daddy吗？”

“为啥他是大大我就是舅舅。”

孩童稚嫩天真的问题和成年人愚蠢的提问同时发出，路遥选择忽视舒琅，温温柔柔地跟奥利解释：“不是的宝贝，大大是比爸爸要大的长辈。”

孩童似懂非懂，在非母语环境待久了，有点搞不清中华文化中的各种称谓。成年人撇嘴翻白眼，他懂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路遥就是不想搭理他呗，真是没良心，白给她看两天孩子。

邓放失笑，觉得这三个人都怪可爱的。“走吧。”他说，“要不要学学港台剧，一起吃个猪脚面线去？”

“这附近有卖这个的店吗？”

“我又不是蹲完出来的！”

“妈咪，猪脚面线是什么？”

邓放“噗嗤”笑出声，弯腰摸了摸奥利毛茸茸的头，在他“不要摸我头”“摸头长不高”的嘟囔抗议中抬眼递给舒琅一个眼神。不愧是铁瓷，舒琅秒懂。

“哎不管哪有我都不去昂，我得回家陪我媳妇儿，她看我带个孩子差点指控我在外面有私……反正我先走了昂。”舒琅一个急刹差点咬了舌头，邓放作为飞行员的眼刀属实很吓人。

邓放接过舒琅递来的儿童书包，满意地看着对方脚底抹油似的逃离。

“走吧，我送你们回家。”邓放一边避开了路遥伸过来接书包的手，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给奥利。小团子并没有记仇邓放摸他头，反而非常自然地牵起了眼前宽厚的、指尖带着薄茧的大手。

小朋友的手牵起来感觉很奇妙，柔软、滑嫩，还带点粘腻，邓放思绪有些飘，路遥的回答响起才把他拉回。

“我们就住学校家属院。”路遥看到奥利与邓放自然流露的亲昵，没打算再提出其他异议。

回去的路上邓放特意去了趟超市，买了些卤味、青菜和干米线，说是不论是不是蹲完出来的，都该吃点去去霉气。还在路遥喋喋不休地抗议中奥利买了四个奇趣蛋。

“你就惯着他吧。”路遥在邓放结账的时候忿忿地念叨。

邓放的笑一直没掉下去过，真的很像一家三口，他想。

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他有些贪心地在心底祈求。

路遥住的房子是教职工廉租性质的家属楼，一面房山上爬满了爬山虎，奥利路过的时候硬是甩开路遥拽着他的手过去扯断了几根藤，激荡起一群小飞虫，然后尖叫着扑到邓放腿间，埋头躲避，路遥气得牙痒痒，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终看在邓放还在的面子上，只骂了句“该”。

上了五楼，奥利累得进门就躺倒在地板上，路遥踢了他的屁股，命令他再不起来就家法伺候。奥利迅速弹起跑去抱邓放大腿，邓放腾出一只手放下手里的食品袋，搂住黏在腿上的小赖皮，忍俊不禁：“什么家法？藤条？”

“皮鞭。”路遥冷着脸看有了靠山就肆无忌惮的奶团子，心里盘算着等邓放走了一定要给他一顿好揍。

“对不起。”邓放表情古怪，他想到了那晚的鞭伤，直叹自己不敏锐，没有及时避开这个敏感话题。

路遥被他道歉的莫名其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茬，便没有再搭话。邓放也拧起眉头，放开拦着奥利后背的手，转身整理食物。奥利还是紧黏着邓放，从他裤缝边探出头鬼鬼祟祟地观察路遥，小小的脑袋里思考着，对眼前抱着的这座靠山是否值得依靠充满了疑惑。

除了在谁做饭的问题上两个人稍微礼让拉扯了一番，一直到上了桌二人都没再有任何交流。气压有些低，连狗都嫌年纪的奥利都识趣且自觉地自己去客厅玩奇趣蛋里拆出来的玩具，没再敢在路遥跟前放肆。

“我找了那人强奸猥亵学生的证据和证人，没什么意外的话，他的人生，跟他那里一样玩完了。”邓放没话找话，当然也是觉得有些事情该交代给路遥听。

“嗯，不意外。”路遥很平淡。

邓放突然觉得嘴里的饭食有些苦涩。是的，不意外，两人的相处里，永远是路遥带给他意外。她的消失让他意外，她对这件事的处置也让他意外。

在他火急火燎地搜索完男教授的罪证，找了舅舅的关系把给路遥申诉的话递给副市长的时候，还被两个长辈调侃了，正直如他，有一天也会倚靠家里的关系网。他在这样的调侃中手足无措，尴尬无言地坐在副市长的办公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长辈的关怀，直到相关处室民警送来案情汇报。副市长皱眉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放啊，别纠结底线问题了，这是乌龙啊！你女朋友不是被刑事拘留的，当然一开始确实是作为嫌疑人来审的，但是后来她拿出了现场录音……”

后面的话邓放没听进去，当然也可能是在脑子里过了一边就被风吹散了。他有些生气，但不知道自己是在气舒琅没打听清楚案情就给他胡乱演绎，还是气自己听风就是雨也不去印证就着急忙慌地托关系走后门——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更气自己总是为了路遥乱了阵脚，为路遥打破常理，变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想什么呢？再不吃都坨了。”路遥给奥利拆了些猪脚上的肉下来塞到他嘴里，扭头看邓放擎着筷子半晌没有动静，出声提醒，“你手艺还是这么好，猪脚面煮的很香。”

邓放又想起那晚后两个人在家里又厮磨多日，每天都是路遥瘫在床上赖床不起，而他精神抖擞地做饭端水、鞍前马后。她就像是他最珍贵的小公主，为她做什么他都觉得甜蜜。他愿意永远这样照顾她。

“调来西安好不好，这样离得近我好照顾你……你们娘儿俩。”邓放本来只是心里想，没想的最后竟说出了声，说完就开始惴惴不安，想要再说点什么找补。

“毕竟这个事件对你影响也不好，女性在这之中总要受更多的苛责……”说完他就后悔，还不如不说，又戳路遥雷点。

邓放不安地抬头，观察着路遥的脸色。路遥听到他的话就停了给奥利喂肉的动作。下颌微压，一半脸隐藏在灯光的暗影里。她嘴唇抿得紧，牙齿咬着部分唇肉，有些脾气在克制之中隐忍不发。

须臾，她长呼一口气，整理好情绪一般，侧身看向邓放：“我没有途径调动，再说，我和奥利又凭什么被你照顾，我们还不是一家人。”

她希望邓放能后退。尽管她曾经确实很想通过相亲给奥利找一个名义上的父亲，世俗上的使一个家庭圆满，并且深深地被相亲对象的各方面条件打动，但那个人竟然是邓放，这使她对自己不成熟的想法感到后悔。不该这样的，如果不是相亲这种幼稚的想法萌芽让她与舒琅重逢，然后又被舒琅不靠谱的助推浇灌，她的人生和未来跟邓放应该永远没有相交的时刻，也不应该再相交。不然，显得四年前自己的决定和做法多蠢呐，四年多的苦也真是白吃了。

“如果你愿意，我回去就打报告，我们，做一家人。”邓放像是劈开荆棘的骑士，面对公主搭在他肩上的铁剑庄严宣誓。

路遥凝视邓放积聚了水汽的黑色眸子，直到一颗泪珠滑落，她才垂下羽扇般的眼睫挡住眼底的悸动。

“好。”她收下骑士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