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错负

顾安娘笑着自说自话，从头至尾那笑容都没有半分的退散，她从腰间取下战北夙送给她的那块玲珑玉，走到陈玉娆身前，将玉递到了她的手里，陈玉娆望着她眼中溢出惊色，只得愣愣地接住那块触手生温的玲珑暖玉，嘴唇张合着想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战北夙袖中的手已经握成了拳，他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慌乱，目光追逐着顾安娘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她将他赠给她的玲珑玉递给陈玉娆的时候，不只是愤怒还是焦急抑或是愧疚更是自责，一股脑第涌上心头，她怎么可以将他送给她的东西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就给了别人，那是他最看重的东西，那是他唯一最珍贵的东西，他送给了她最珍贵的人，她居然就这样给了别人，不是说好她愿意陪着他颠沛流离，陪着他一世长安的么？她不是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离开他的么？她怎么可以说谎，怎么可以骗他？！

是啊，她是说过她愿意陪着他一世长安，她是说过哪怕是颠沛流离她也愿意陪着他，她还说过她要为他穿上嫁衣嫁他为妻，可是他也说过，他要十里红妆娶她为妻可是转眼便娶了别的女人，不是顾安娘反悔了，而是她知道，从今日起陪在他身边儿的人可以不再是她了，不再是她了，因为已经有了别人，他的妻子会照顾好他的一切，他的妻子会陪着他看日升日落，他的妻子会陪着他经历他人生中的一切，他再也不不需要她顾安娘了。

顾安娘的手凉得没有一丝的温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她觉得她最后一丝力气都要耗尽了，她用力地呼吸着，用力地压下喉咙里涌上来的淡淡的血腥味，这具破败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一月，两月，或者十天，三天三夜她说不准了，她突然很想就这样离去，这样死去了也是好的，何必再拖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害人，多年前她便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此刻她一点儿也不惧怕死亡，父亲母亲有两位兄长照顾，就当她顾安娘不孝罢了，如今战北夙也有了陈玉娆照顾，她再没有什么牵挂了，上天终究还是要将她的生命收走的，本来就是偷来的，能感受人世的美好，能体会爱情的不易和甜蜜，她觉得自己也无憾了。

顾安娘想着，也不去在意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她的心如同沉溺在一个偌大的湖里，波澜不惊。

从今日起，顾安娘和战北夙就再也不可能了，她放开他的手了，她是那样的决绝，不给他挽留和解释的机会，她就这样放开他的手了。

战北夙知道顾安娘的性子，他此刻的心如刀绞，血液里的悲伤在不停地叫嚣着，似乎就要冲破阻拦，他多想带着她跑开，带着她到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他多想每日早晨他都能为她画眉，他多想每当桃花盛开的时候他都能为她簪花，他多希望他们可以有一个聪慧的儿子和一个漂亮的女儿，这些，战北夙统统都想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地憧憬，可是他知道，自己和她再没有那么一天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少了什么一般，让人恐惧，让人悲苦。

漫天红绸，良人错负，再不见了执子之手，生死契阔，这场红尘的纷乱，已经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先动的心神，也分不清是谁先起心抛弃，心那么小，有你已经太过拥挤，已经将我的因心填满了，怎么可以容纳三个人，得不到最完整的，不如便成全吧。

顾安娘知道自己哭了，她不动声色地拭去眼角的泪，她提醒着自己，莫让泪水花了妆容，果然，便没再哭了。

玲珑玉交给了陈玉娆，就意味着她将她所有的幸福都转送给她，连同那个最爱的人也一并给了她，她想告诉她她不会与她争什么。

厅中静得出奇，好半天顾安娘才回过头来，面上又是温柔的笑意，她后退到靠近门口的位置，

阿夙，祝你和陈小姐白头到老。

我和她白头了，你怎么办？战北夙颤抖着唇，顾安娘，你好样儿的，你这是在惩罚我啊，你这是在拿着刀子剜我的心啊，顾安娘，从前我怎么没有看出来你这样的狠。

顾安娘望着他，不，因为我不能和你一起白头了，因为我……

她转身在众人的目光里踏出大厅，就如同她在众人的目光里踏进大厅一样，全程没有一个人开口议论，都望着望着这个举动异常的女子，她大红的衣衫红得像是被鲜血染就的一般刺目，她的美美得让人难以置信永生难忘，风扬起她的长发，白雪纷纷坠落，三千青丝如同被白雪渲染了似的，她好似雪原上盛开的红莲，让人心生温暖却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她仿佛是这世间最柔弱的女子，却又是最坚强不过的，她是温柔的却又是坚强的，这听起来有些矛盾，可那日见过顾安娘的人都是这样觉得的，他们永远记得，在五皇子大婚之时，那个不请自来的美貌女子，那抹触目惊心的红色永远荡漾在他们的脑海中，哪怕是过了二十年，他们依旧记得，那是他们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陈家小姐显然抵不上她的十分之一，她的美不单单是在容貌，还有她通身的气质，那漫天的红绸，漫天的飘雪，那缓慢似闲庭信步一般的步伐。

顾青锋如同刚来之时一般，跟在顾安娘身旁，他没有去搀扶她，只是陪着她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众人的视线，他知道他的小妹的骄傲的，她不需要任何人施舍的怜悯。

红裙如火，燃烧了众人的心神，战北夙说不出那是种怎样的滋味，他只知道顾安娘不要他了。

后来的喜宴也不知道是怎样结束的，雪到了午后就越下越大了，越来越静谧，静得让人发慌，让人惊悚。

多年以后，人们仍旧记得，那热闹非凡的一天，曾经有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闯入他们的视线，复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天地都被染成了一尘不染的白色，与红色交织在一起，企图不死不休一般盘横在岁月里，留下斑驳陆离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