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交

春花秋月斩破长空

申时五刻，吴公子酩酊大醉地在热闹的前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沉醉在声色酒乐中不知归路，到后来醉得不省人事了，许妈妈才叫马车送他回尚书府了。

吴公子酉时被送出了平康坊。金羽醒来时见公子不在房内，看到桌上有字条

吴麒锋姑娘可以相信我，希望下次来，能与我推心置腹，倾吐不快

是吴麒锋留的。

金羽看着留的字，踟躇片刻，掀起灯笼罩，将纸片点着烧成灰烬。再整理规正衣摆罗裙、钗发妆容，信步出了金香阁回房去了。

许妈妈这几日，对金羽还算满意，至少没惹出什么大麻烦，没得罪什么贵人。便派了个丫鬟盈儿到她房里，平日里帮着端茶送水梳妆打扮，为的是能让金羽更尽心招揽和服侍客人。

金羽见状，心里想着大可不必，面上还是应下了许妈妈的安排。对她来说有没有丫鬟都一样，身边多个不熟的人反而麻烦。

心想

崔贻舒既来之则安之吧

接近戌时，金羽屋子响起咚咚咚敲门声，随后传来巧儿的声音

平康坊丫鬟巧儿金羽姑娘，许妈说，戌时二刻到潭湘阁，打扮的娇俏些，有客人点你

金羽提声应了

崔贻舒知道了，你回去传话吧

金羽这几天，每日接客，待客，卖弄风情、察言观色，抚琴弄艺，献媚讨好曲意逢迎，迎来送往多了，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点她的客人，她都不拒绝，毕竟总是要接客的，跟谁逢场作戏谁都一样。点她的客人多了，她的吃穿用度也会好些，许妈妈有银子挣每天乐不可支，也少找她些麻烦。她也就过得舒服不少。

盈儿为她点黛描眉，眉若细柳目若灿星，她又抿了抿胭脂花片，加深了唇红的色泽，显得更娇艳欲滴，像绽开的玫瑰妩媚多姿。衣裳还是日中的那身：泼墨翠烟衫，墨竹百褶裙，披翠水薄烟纱。袅袅婷婷，步步生姿。 打扮一番后，时辰差不多了

她和盈儿来到二楼潭湘阁。纤纤玉手轻扣房门。里面公子道

唐资王李谦进来吧

声音浑厚有力，她听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她移步进门，行礼

崔贻舒金羽见过王爷

王爷温润的声音道

唐资王李谦不必多礼，坐吧

金羽察言观色，沉默片刻，吩咐盈儿道

崔贻舒你去备些好酒好菜端上来

盈儿应了，闭门下楼去

自那日后，王爷这次来便点她作陪。她心想：王爷对她印象应该颇好，起码她是给王爷留下印象了。

接着，王爷声音依然温润柔和，似水如波

唐资王李谦那日你琴声高逸，两首都不够听，今日还念念不忘，特意再来听姑娘的音音细韵

唐资王李谦今日可否一饱耳福

崔贻舒王爷爱听是小女的荣幸，却之不恭

说罢，便走到琴桌旁，提手抚琴，今日弹得是《霓裳曲》，又叫《小霓裳》，此曲旋律温润典雅清丽飘逸，金羽将曲子改得层次分明，轻重缓急更明显，独以古筝诠释此曲也不显单一，层次中丰富的情绪流转，情调幽雅，独具特色别有韵味。

王爷沉浸得享受着，直到轻勾慢挑指尖离弦，还有余音绕梁久久不绝。一曲罢，王爷起身叫好。此时，盈儿端了酒菜敲门进来，放下就出去了。

王爷兴致盎然地说：

唐资王李谦你是有天赋的，很多细节勾人心魄，这很难把握。稍有错乱，便成了泛泛之音。没有扎实得苦练，很多特别的设计容易弄巧成拙。但是你不仅没有失误，还能将曲中的情绪意境表达到极致，收放自如，点到即止，没有拖泥带水以致过犹不及。实在令本王对你刮目相看

唐资王李谦本王佩服

王爷说道激动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金羽淡定自若地应着

崔贻舒多谢王爷谬赞

唐资王李谦本王很少这么夸人，你不用自谦，好的琴音值得盛赞

崔贻舒金羽自幼学琴，如今才能得心应手，不过我也有达不到的高度，王爷日后听多了就能发现，到时候莫要嘲笑奴婢便好。金羽自知琴技还需精进磨炼，不敢自恃颇高

说着又想起小时候顽劣嬉闹的日子。不过很快回神，调整好了情绪

唐资王李谦那日你扮男装来这平康坊是为了什么呢

唐资王李谦你一柔弱女子如此是很危险，这里鱼龙混杂

金羽现在还没办法跟资王说出崔家的事，因为她不能确定资王会相信她、会相信崔家，也不敢确定他会帮她。她没有证据，还不能暴露身份。她不敢冒险说出口，若她失策，崔家将无翻身之机

于是她随意找了个借口

崔贻舒那天我是来找人，人没找到，想走的时候遇上麻烦了

崔贻舒说到这，还要多谢王爷当日相救

王爷忽然想起当日想追问的

唐资王李谦你后来怎会沦落至此，留在这烟花地，是你自愿？还是老鸨逼你？

她犹豫片刻，应道

崔贻舒王爷，我是自愿留下

金羽只想一步步离见到父亲的目标更进一步。更何况她也习惯了这里，几日下来，能应对那些麻烦，还算过得去，老鸨也没有为难她，这样她便知足了。平日与客人逢场作戏，结识权贵，还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现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逐步进行，她不想打破如今的平稳处境。她便这样应了。

王爷有些意料之外，吃惊地看着她。他以为她是被迫的，他以为她会求他赎她离开。但却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自愿的。

王爷将杯里的酒一口干了，声音厚重沉静地说道

唐资王李谦女子在这地方是没有好结果的

金羽提起酒壶再为他斟满，看着他目光炯炯的眼睛，应道

崔贻舒我知道

唐资王李谦你想好了？

王爷微蹙浓黑的剑眉

唐资王李谦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替你赎身，赎身以后，还你自由，

金羽淡定地回道

崔贻舒多谢王爷，金羽，不需要

他盯着她的眸子看了很久，她的眸子似天上月风中柳，明亮又清冷，灵动又深邃，捉摸不定。

她拒绝得如此干脆是他没想到的。毕竟这在任何女子面前都是绝不会拒绝的。没有任何代价的自由，谁不想要呢

王爷看不透她的眼睛，不得其解，端起酒杯一干而尽。

唐资王李谦既是你的本意，本王便不多管了

聊完这事。金羽又弹了一首轻快的曲子，音韵自然灵动，潇洒飘逸。

与王爷熟络起来，使她逐渐放松，弹琴间眼波流转，娇俏可人。

一曲罢，金羽回桌上为王爷斟酒，闲谈间，他文采飞扬，十分健谈，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礼乐射御书数，都不是略知而是精通。有见解有理想有抱负，言语间亦有无奈的不甘。金羽感受到他的鸿鹄之志，亦能与他共情。

而王爷也发现，金羽不仅擅琴还擅棋，对音律研究颇深。言谈间温润不失灵动，时有娇俏可爱的样子。

二人在把酒言欢中更像知己好友，跨越了距离，不知觉生出心心相惜之意

整整一夜促膝而谈意气相投，谈天说地相谈甚欢。直到第二日卯时，依然意犹未尽。可王爷今日还要上朝，必须回府更换朝服进宫面圣。

王爷有些不尽兴地说

唐资王李谦今日聊得兴致正浓，但朝中之事不可耽误。待我下朝，再叙

金羽倒不打紧得应道

崔贻舒无妨，我们也是闲谈消遣玩乐，朝中之事才是正事

王爷说罢，急着去了

接近巳时，王爷过了下朝时间果然来了。像是下朝回府脱了朝服，换了便服就过来的。只带了一个亲信随侍。这时候平康坊人还不多。

老鸨见着王爷，笑意盈盈，迎上去

平康坊老鸨王爷好兴致啊，卯时才回，这便又来捧场了

平康坊老鸨王爷这是来找哪个姑娘的

王爷还是温润谦和，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道

唐资王李谦金羽姑娘可有空？

许妈妈难为地说

平康坊老鸨金羽这丫头昨儿陪了您一夜，刚回屋睡了，现在恐怕还在梦里呢

平康坊老鸨要不您点个别的丫头，绿芜、碧霞、翠萝都在呢，给您抚琴伴舞喝酒聊天，比金羽会伺候人呢

说着就示意一旁的丫鬟叫姑娘过来，生怕丢了个大财主

唐资王李谦那就绿芜吧，还在潭湘阁，待金羽姑娘醒了再唤她来

许妈妈面露难色，狡黠老练地说

平康坊老鸨这金羽近来也是很忙，不能只陪您一个人不是，她……

话还没说完，王爷从长袍袖口里拿出一千两银票放在许妈面前，这把许妈眼睛看直了，两眼放光，话在嘴边儿噎了回去。

王爷用厚重压迫的声音说

唐资王李谦这几日，金羽姑娘的场子我包了

说着甩起手中的银票

唐资王李谦够么？这几日的，招待得好还有更多

唐资王李谦打开门儿做生意，你不会跟钱过不去吧

又打量了下四周

唐资王李谦只要我愿意，买下平康坊不过是弹指间的事，你是想继续做老板娘，还是换个地方？

许妈见多识广，算盘打得精。平日里资王爷温和客气，这次却像动了脾气，不怒自威的样子真有点把她吓着了。更何况最后那话是要动她的平康坊啊，许妈慌了，连忙赔笑着逢迎

平康坊老鸨王爷说的是，这天子脚下莫非王土，您想要自然就是您的

随后严肃地对着一旁的丫鬟喊道

平康坊老鸨去看看金羽醒了没？让她下来接客

丫鬟有些惊慌地赶紧上去叫人去了

很快便下来回复道

平康坊丫鬟巧儿没醒

许妈愠怒，遏制着愤怒说

平康坊老鸨没醒你不会叫啊，这平康坊不是养她来睡觉的

平康坊老鸨再不醒，我亲自去请，等着受罚吧

王爷一旁看着，出言阻止了

唐资王李谦不必了，我去她房里好了

许妈瞬间转怒为笑，看向王爷，谄媚地应道

平康坊老鸨是，王爷

对着丫鬟巧儿喊道

唐资王李谦还不给王爷引路，没点眼力劲

王爷随巧儿上楼，金羽房间在二楼西边。巧儿敲门见没人回应。盈儿正好从边房路过，说

平康坊丫鬟盈儿王爷，金羽还没醒，她现在也没梳妆打扮，见你太失礼了。要不您稍等，我进去把她喊醒，为她打扮一番再见您

王爷气宇轩昂不怒自威

唐资王李谦不用，你们下去吧

丫鬟行礼退下。他径自推门进去了。金羽还在床帘的薄纱后面睡得正香，外面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王爷没有叫她，在屋里桌旁坐下，提壶倒了杯茶。

直到未时五刻，金羽才睡眼惺忪的，翻身醒过来。

王爷听到动静，厚重温和的声音出口

唐资王李谦你可真能睡呢

金羽听到声音惊了一跳

崔贻舒你，你，你怎么在这儿

崔贻舒卯时你不是回了？

王爷一脸无可奈何地说

唐资王李谦下了朝，换了便服我就来了，谁知道你倒睡得挺香

唐资王李谦让我好一阵等

王爷佯装生气，严肃道

唐资王李谦从巳时到未时，你是第一个让我等那么久的人

崔贻舒你怎么不去别的姑娘那儿听曲耍乐，来我这等着多无聊

说罢，又委屈道

崔贻舒我也没让你等我呀

崔贻舒昨晚熬了个大夜，今日我定是起不来的

王爷耍脾气似地说

唐资王李谦别的姑娘那没意思

转头又说

唐资王李谦早知道你那么能睡，我就不等了，以后肯定没下次了

崔贻舒好吧好吧，那你现在可以出去，让我梳妆打扮一下么

唐资王李谦得得得，不过只给你一刻钟，你快些

王爷调侃地说

唐资王李谦要是把我的耐心磨没了，小心我记仇

金羽今日换了身，外罩品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内衬白色锦缎裹胸，袖口绣着精致的金纹蝴蝶，胸前衣襟勾出几缕蕾丝花边，一袭青色拖地烟笼竹叶百水裙，一层薄如青雾绢纱，腰际一条墨色腰带，显得身段窈窕，气若幽兰。耳垂上一对银蝴蝶耳坠呼应。一支银簪挽住上层头发盘成圆状。将下层的三千青丝披散在肩。略施脂粉，黛眉朱唇。眉眼含笑，袅娜多姿。不同于昨日的娇艳妩媚。

盈儿帮着很快便梳妆好了。去到潭湘阁。王爷见了她今日的打扮，春风满面地夸道

唐资王李谦越发动人了

金羽明知他调侃自己，不与他插科打诨。问着

崔贻舒王爷今日想听什么曲儿

唐资王李谦今日先不听曲儿。昨日听你说对下棋略通一二，今日同我下棋吧

金羽唤盈儿去拿棋盘

接着跟王爷说

崔贻舒奴婢下得不好，王爷莫要责怪

棋盘摆开，二人执棋落子。金羽执白，王爷执黑。座子制，对角星位处各放两子。执白先走。金羽先落子，王爷紧跟其后，边界铺满，开始攻守。金羽刚开始就被提掉两子，处于下风。她不慌不忙，见黑子漏风空，趁虚而入，破掉下面的空。王爷调整策略，将黑棋另一角上的空顺势强化，围死，白棋虽大军压境，但无法破空提子。黑棋转危为安。几个回合下来，白棋略占上风，棋盘上星位不多了，王爷慌了，故作镇定，再落一子，反直接被白子击杀，局势已定，此局白子活棋多，胜。

王爷竟竟败在女子手里，他可不甘心。

崔贻舒是王爷让着金羽，有几次王爷手下留情，才使白子突破重围起死回生。

王爷可不兴听这恭维话。说着

唐资王李谦再来几局

几局结束。各有输赢。真算不相上下，王爷虽不服气，却也下得酣畅淋漓

唐资王李谦好久没这么痛快了，你的棋艺和琴艺一样好啊。虽然我不甘心，可棋逢对手，人生幸事。女子中，与你博弈，你是能高出我几分的

崔贻舒不敢，王爷说笑了

唐资王李谦你敢，你就是这么做的啊，而且还毫不留情

说罢，王爷自己也笑了

唐资王李谦也只有你敢

他佯装愠怒得说着

崔贻舒其实王爷还是略胜我一筹，王爷看的是大局，而我擅长溜边，王爷多次放水不是么？这才给我钻了空子

说罢，笑到：

崔贻舒小女棋艺不精，跟王爷学到很多，有机会再切磋的话，希望王爷全力以赴无需放水

王爷浑厚的声音兴意盎然地说

唐资王李谦你不差的，不用自谦

唐资王李谦我又不会为此打你几板子

一连五日，王爷有空就会过来，日日和金羽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到了晚上就找些舞妓，金羽抚琴，绿芜舞蹈。风花雪月，夜夜笙歌。金羽和他在一起也越发轻松。两人意趣相投，几乎无所不谈。只是朝政上的事说的少。金羽见他不说，也不再追问。金羽心想：现在操之过急还不是时候。虽然她真的很想见父亲，想找到一些线索。她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在等她

王爷虽然与她畅所欲言，不过朝堂的事他还是谨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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